作为一个崇尚简朴生活、独立自主的大学生,我最近独自一人住在四人间的寝室。寝室内的设施也一切从简,风扇、空调还待安装。好吧,其实都是因为经济拮据。
天气炎热、 床太狭窄、生活需要一点挑战……都能合理地构成我决定睡地铺的理由。我是认真的,等地板上的水干透后,也已经临近睡觉时间,于是我把瑜伽垫向地上帅气一扔,就蹲下来把它的四个角整理好,然后铺上床单。草席太窄太薄,又不舒服,所以我聪明地认为瑜伽垫才是睡地铺的不二选择。
搬来枕头后,我还想给自己营造良好的睡眠氛围,经过深思熟虑,我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作为装饰品和镇“床”之宝。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我骄傲出场。身体重心慢慢降低,我平直躺到瑜伽垫上,仰望纸片脱落、耷拉下垂的天花板。但是正确的描述不应该是仰望星空?好像纸片丛中的电灯垂直打光下来,我的眼睛被刺得一闪一闪,仿佛也能看到漫天小星星。
每个人都生活在阴沟里,但总有人仰望星空。
——王尔德
保护视力,要从小事做起,我停止仰望星空,开始观察所处的“阴沟”。但是无论怎样观察,书桌、衣柜、板凳、梯子……就连鞋子都显得高大挺拔。即便如此,它们的缺陷也无法逃脱我的观察,因为,无论怎么看,接地的位置都有夹带着黑色的污垢啊,亦或是细碎的渣滓。放低视角,果然能看到阴沟啊。还能嗅到地气。
我的目光继续扫视,在我的“床头”竟然有一个小桶立着。等等,小桶?我定睛一看,差点口吐白沫,如果不是我仔细试睡,我大概还要与一个垃圾桶同床共枕了。怪我疏忽,我赶紧请走了它。
目光落到枕边的两本英语听力书上,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好了,我准备进入黄金屋面见周公了。
但是我大脑依然清醒,尽管夜已深,眼前一片漆黑,四周静谧。
这是我第一次睡地铺吗?并非如此。早在八年之前的“5·12”之夜,我就被老妈带到了中学的操场上席地就寝,和当地众多的居民一起躲避余震。我记不清那晚的天上有没有星星,只记得自己久久无法入睡。我想我们是幸运的大多数,没有在灾难现场经历大地撕裂、建筑坍塌、重心降落、身负千斤的绝望,没有体会流离失所、亲友毁灭的悲恸。大多数人只是像婴儿一样被大地母亲摇晃了几下。
这之后,所有席地入眠的夜晚都不及那一次铭心刻骨,所有在生活中遭遇的猛虎都不及一次灾难摧枯拉朽带来的伤害。如果再回到那个晚上,我想伸过手去,抱住我的妈妈,告诉她我们都好好的呢。
听得房间里有窸窣声音作响,我立刻全神戒备。一旦它侵犯我的领地,我随时准备化书本为搬砖拍死它。过了一会,一颗黄豆大小的东西砸到我肩上、然后滚落,我“嗖”的一下站起来打开台灯——一只黑色的甲壳虫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打算逃离我的领地。我舒了口气,还好不是蟑螂什么的。我拍了拍床垫,快速轰走了它。
我开始害怕夜里有法医昆虫误判我已经死亡,然后我的领地就成为了观光场所,一众小虫子在我脸上跑马,“快看啊,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又或者成为“解剖”现场,专业昆虫队伍忙着分析我的占地面积、身体结构,普通昆虫为了尝一尝人的味道,每只虫都排着队过来扒拉走我的皮屑或一点毛发。但我觉得他们会吐。尽管在我看来昆虫们都挺重口味的。
胡思乱想着,我睡着了。半夜我抓挠着皮肤醒过来,发现“飞虎”空军战队突袭了领地,已经在我的皮肤上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战斗堡垒。好一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气恼之际,我想起才买来的蚊香还未开封,心里不由得奸笑三声,杀虫不见血。
但是,不对啊,我忘买打火机了……总不能啄木取火啊,我又不是啄木鸟。况且我一个巴掌拍不准,十个巴掌还拍不完它们。听着翼龙一样的“飞虎”战队在我头顶盘旋、呼啸,我竟然束手无策!
窗外蛙声四溅,不远处的公路上老司机还在疾驰,车灯的光偶尔散落几滴在寝室的门上。
想了想,我还是无奈的拿来被单裹住自己,虽然会热一点,还是要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在“飞虎”战队的集体催眠声中,我终于又睡着了。
早上醒来,蛙声已灭,蝉噪又起,金色的阳光铺设在地板上,正好停在书的前面。我揉了揉眼睛,起身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耳朵里没有虫子,脸上也没有留下虫子的吻痕,皮肤上的战斗堡垒已经捣毁。
只有眼角不太对,我对镜自怜。呀,该洗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