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疯子,大家都这么说。最开始只是几个小孩子向我扔石子时喊我疯子,我坚信自己不疯,于是奋然还击,将小孩子打的哇哇大哭,小孩子家长闻声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上下打量一下我,骂了句神经病就带小孩子走掉了。后来清晨四点多钟清扫大街的环卫工人故意将灰土扫到我身上,口里骂道:疯子,滚一边儿睡觉去!我才真正开始审视自己:肮脏的长发像绵羊毛一样打着结,几天没洗过的脸臃肿不堪,一身早已破烂的衣服,我认识到也许我真是个疯子!
既然我被认定是个疯子,就必须得有点疯子样儿。刚开始我经验不足,故意哗众取宠,大白天在人行道上睡觉,醒来就对着车流大喊大叫。有的司机会被我吸引,盯着我一直盯到车头亲吻了人家的车屁股,我看到被亲到屁股的车主下车,怒骂亲屁股的人神经病,这时我会嘿嘿一笑,因为我有了个同伴。后来我发现这样实在是麻烦又危险,因为有的车主会生气下车揍我,所以我找到了一个好方法,就是不管别人对你喊什么,你反着做就行。小孩子对我喊:疯子,站住!这时我就卯足了劲奔跑。如果对我喊:疯子,跑一个!我就会停下看着他们。就这样我习惯了他们,他们也习惯了我。
我相信这个城市是需要我的,就像这个城市需要那些摩天高楼和红灯绿酒一样。夜晚时我躺在角落里,静静地审视着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人一狗,一鸟一兽。我有种主宰的感觉,酒吧进出的男女,高楼窗内争吵的夫妇,路灯下扑火的飞蛾……我静静一笑,这一切只不过是我脑海里的游戏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习惯我。市里参加文明城市评比,而我仿佛成了不文明的代表,有甚于被广告牌遮住的钉子户以及散发着腥臭味的污水河。有天晚上我在迷糊中被一群“制服”套上了麻袋,他们觉得很迅速,可我还是看清了他们。一切还在我的掌握中,我想。我被扔到车厢里,连夜送到了另一个市。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市的“制服”又用相同的手法将我送了回去。当另一个市的“制服”送我时,我是惶恐不安的,但当我将麻袋从脑袋上扯下,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掌控的那座城市,不禁舒了口气,哈哈大笑,为自己设计的这个游戏的离奇巧妙而开心。
每天掌控着城市的日出日落,车马人流,繁衍生息,我感到疲倦与厌烦,我决定有个身份形象,融入这个城市。我首先想到的是做一个艺术家,因为我觉得我的形象与特点与艺术家最为接近,我尝试着在墙上绘画,却被清洁工追着打;我尝试着高歌一曲,但声音刺激了我的耳朵,我无奈于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艺术细胞。夜里我回到自己在公厕后栖身的小窝,苦思冥想着要以怎样的形象现世时,突然发现我的破垫子下面有一个本子,上面记录了些狗屁不通的句子,仿佛在描写一个与世隔绝格格不入的人,我眼前惊现出我在桌前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的样子,我终于记起我是干嘛的了。这时小学生跑来向我扔石头,清洁工要把灰土扫到我身上,制服要把我脑袋上罩上麻袋,我无比恐惧,大叫一声,弹地而起,顾不得拿上那个本子,向着钢筋水泥与金字红灯揉杂成的抽象画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