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记得我的第一副眼镜。那时候我初一,1986年。我爸一个月工资多少不记得了,但记得那副眼镜52元,是在温州人开的光明眼镜店配的。
那是一副老天给我准备的眼镜,特别适合清秀白净的我,细细的金丝边,一戴上人文气很多,有点像眼镜店的老板娘,还有人说像上海丫子。
戴去学校,同班同学有人看呆了,像宝哥哥看见林妹妹一样,呆了,不过是女同学。洋气不说,关键,它就是应该让我戴。
奇怪的是,我爷爷看到我戴了眼镜,直觉这玩意儿很精贵,激动滴嚷嚷说:吃饭的时候要把它拿下来!水汽会损伤镜片!
紧接着我妈带我去甘肃走亲戚。我妈吧,本来就是独生女,根本没亲戚,但她特别喜欢认亲、走亲戚。那时候交通和通信都不发达,她硬是让我爸用各种渠道帮忙,找到了秦岭深山里的表大爷的舅舅的儿子,外省的堂阿姨的表姐,诸如此类,我一直搞不清逻辑的亲戚,不知她们的血液里,有没有一滴是有关系的。
她好孤单,我就是那个陪她上路的垫背的。学也不上了,一起坐长途车,到几百公里外的甘肃平凉,去认一滴血的亲戚。一见那个老年阿姨,我妈忽然成了婴儿,流眼泪、撒娇,她多渴望亲情啊!可是对于嫡出的我,她依旧那样凶蛮。那个老阿姨蛮有见地的,她说:你对自己的小姑娘太凶了,我见不得你那样,你要再对她那样,以后就不要来了!我妈赶紧说改改改,出门就给我一个想得美的大白眼。
有天我们出门浪,在景区吃凉皮,我想起了爷爷的紧张,毕恭毕敬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了简陋的铺满油渍和灰尘的小桌上。那时候度数不深,吃完凉皮直接走人了。到晚上回家才想起我心爱的眼镜不见了,才刚戴了一周。我妈我是不指望了,她又从来不会帮我,并且她每天都躺在老阿姨怀里撒娇。我趁着夜色撒丫子狂奔,去找眼镜,可是年龄太小,根本找不到哪哪。后来亲戚家的人发现我不见了,都出门找我,不过我还是凭借自己的智慧爬回来了。
回到自己家,我爸知道了经过,怨我妈没有照顾好我,我妈牛眼一瞪:关我什么事?!我爸只好带着我,又一次来到光明眼镜店,我专门挑了一副不好看,并且便宜的眼镜,看起来好像一只呆鹅。
那位之前凝视我的同学,一直念叨我的第一副眼镜,实在太好看,太适合我了。
我一直在想:那个卖凉皮的甘肃老头,它可会好好对待我珍爱的眼镜,帮它擦拭灰尘,视同己出?他可会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视它为珍宝,一直羡慕那个最终得到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