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保向来对外宣称有个身体不好,不宜出门见生人的女儿,即便是交好的亲友也甚少见过朱小姐真容,而在我来之后没多久,朱保就找借口把我现在住的院子里之前伺候朱小姐的丫鬟下人们换掉了,甚至能近距离接触我的只有南迦和朱保安排的四个亲信丫头春华夏兰秋竹冬菊,据说这个名字也是朱老爷特意取的,为了祝福小姐,也就是我,像四时花儿一样美丽盛开。
不得不说,朱保对我也算是尽心尽力,我在朱府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我身边又加派了数位高手来保护我,甚至南迦,南迦也跟着朱府的一流高手朱先学武,我住的一个小院子竟是被护的滴水不漏,照朱保的话来说,哪怕一只鸟儿飞进来,也要在他们手里答个到。
俗话说,物极必反,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我明面上是朱保唯一的女儿,以他的财富地位,不管给我什么东西,都不足为奇,然而他对我的过度保护,还是引来一些人的猜疑,其中最难惹的一个,就是那日在城楼门口搜查我们的少年,那个叫弘吉刺锦容的人。
自那日我们回府后,这位少年就以初到蜀地,未尝听闻朱老板的大名,又兼之险些冒犯了朱小姐的说法来到府上拜访赔罪,朱保不敢怠慢,陪尽笑脸,那少年提出想要一睹我的芳容,朱保随即露出尴尬的神色,那少年哈哈大笑,“我知道汉人风俗里未出阁的女儿不轻易见客,尤其是男客,还是我这个年纪,更是不合适。朱老板,锦容唐突了。”
“岂敢岂敢”朱保点头哈腰的,简直像供佛一样供着这少年,要知道这蒙古人的蛮横凶悍可是出了名的,这少年又是朝廷中人,身份更是尊贵至极,一不小心惹上了,他一句话灭了这朱府都不在话下,这少年却却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主儿,他自然有些倨傲,可就他这个身份能力,这也很正常,甚至在他身上,还有许多知礼守节甚至精明通达的汉人品质。
朱保感叹,朝廷竟有这号人物,他日定是个了不得的存在,就算是他老子,年轻的时候也就不过如此吧。
朱府里的岁月静好,除了师父和三个师叔换成了南迦和这一群丫鬟们,其他的,朱保均让我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生活,而我,即使现在留长了头发,穿上了锦罗绸缎、色彩鲜艳的衣服,依然喜欢吃素,会早晚诵读佛经,为死去的空云师叔祈福,朱保常笑我“我们的朱小姐可真是个佛爷。”还常在无人时拿我和南迦打趣道“朱府的小姐仙风道骨,不像寻常女儿家喜欢胭脂水粉,不爱女红,就爱诵经念佛,这不像是商贾名流的娇娇女,倒像是个世外高人。”说完我指着南迦道“这朱府的丫鬟更不像个丫鬟,倒像个小子,整天舞刀弄棒的,说话还挺大声,整天昂首挺胸地走来走去。”南迦闻言瞪着一双大眼睛,气鼓鼓地喊道“朱伯伯!”,朱保哈哈大笑,转即问道“南迦,咱们府里的护卫你今日又打败几个啦?”南迦骄傲道“五个!”朱保向她竖起来大拇指,道“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我和南迦都是十五岁的女孩子了,朱保决定在农历三月三为我们举行及笄礼,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南迦知道后一早就炸开了,她本来算是藏族人,然而在这一个都是汉人的环境里,也就入乡随俗了,何况,她也非常喜欢汉人的这些礼仪。本来一个女孩子的及笄礼也不算什么大事,奈何朱保在川地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加之我这个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小姐早就深深地勾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加之及笄礼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义重大,意味着她及笄后就可以许配人家了,也就是说,我行完及笄礼后,男方便可大大方方的请媒婆来朱府提亲,娶了我就相当于得到了朱府所有的资产人脉,因此,在朱府放出去要在三月三为小姐举行及笄礼以后,便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先登门拜访,送礼祝福,朱保来者不拒,并且大手一挥,邀请了所有访客三月三那天一起见证小女,也就是我的及笄礼。
我心知肚明朱保在打什么算盘,他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将我暴露出来,变成毫无疑义的朱府小姐,从此只要朱保和朱府是安全的,我就永远也是安全的,还可以快快活活的过我朱府小姐的日子,毕竟那样大的一笔家产,莫说川蜀,就是全国,也都是羡煞无数人。朱保于是定下我及笄礼于成都最大的酒楼,朱家的盛兴源举行。
行礼当天,我起了个大早,南迦也早早地就起来了,除此之外,朱保还安排了府中所有与我同岁的女孩子于今天和我一同行礼,这样一来充分显示了朱府老爷对女儿的疼爱,最重要的是如此南迦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和我一起行及笄礼,听到朱保这个安排时,南迦激动地跳起来,一口一个“谢谢老爷,朱伯伯真好。”我也很开心,就跟着南迦一起蹦蹦跳跳地,一起商量着等下穿什么样的衣服好,朱保站在那里笑着看着我们,那个神情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直到很久以后,他早已经不在人世,我都还记得他当时的那个快乐里带着一丝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心酸的笑容。
朱府一队马车浩浩荡荡地赶往盛兴源,沿途经过闹市,便有许多人指点议论,待来到盛兴源后,只见酒楼里高朋满座,朱保早就准备好了,我刚一下马车就被牵引进酒楼的二楼最大的雅阁,那里有十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女參礼人,我就稀里糊涂地被带过去,因为更衣梳洗都在家里完成了,到这时候朱保开始诵读祝词,不过是感谢众位百忙之中抽空来观小女及笄礼之类,祝词完毕,身边的大嬷嬷就为我梳头,朱保一一为我和几个同行笄礼的女孩子笄起头发,笄完头发,我和南迦就在一位另嬷嬷的牵引下走到另一件雅间,在身上再加一件衣服,我的是大红色的外衣,南迦则是鹅黄色的,直衬的她格外娇俏。南迦悄声向我道:“小姐这样真好看。”我点了点她的鼻子“小丫头,你也是。”她一笑,那一双大眼睛就弯如新月,眼神明亮,这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最甜的笑容。
我们换完衣服后在嬷嬷你牵引下走回房间,接过朱保手中的醴酒,聆听祝词,然后跪洒酒水祭酒,再用嘴唇轻触酒杯,再次跪拜正宾。正宾答拜,朱保给我们一一取了字。
而我在前几天就跟朱保商量过我的取字问题,我坚持用梦蝶做字,朱保开始想给我取些什么“金玉珍珠,福满富贵”之类的,被我一一拒绝后,他就只好给安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了,南迦自然也拒绝了朱保的“金玉珠宝”,在取字这个问题上,南迦极其重视,并征求了我的意见,我仔细想了想,对她道“诗经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南迦,你觉得霏霏怎么样?”
“雨雪霏霏,霏霏,关霏霏,真好听。”我看着南迦欣喜若狂的样子,便好奇道“南迦,你是关鹰前辈的女儿,为什么关鹰前辈给你取了个藏名,也从来没听你提过,提过你的母亲。”南迦眼里的神采突然暗淡了下来,只一瞬,又眉开眼笑地对我说道“我是阿爹在藏地捡到的,阿爹捡我的地方就是在神山南迦巴瓦附近,所以就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啦。”
我一愣,忽然地有些惭愧,我一直以为我自己够倒霉的,被自己亲生父母抛弃不说,连个尼姑都当不成,还要亡命天涯躲避朝廷的追杀。可是对比南迦,同是天涯沦落人之外,我好歹还有个“郡主”的身份,还有那么多人在关心着我,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可是南迦,哎。我紧紧地拉住南迦的手“南迦,以后咱们就是亲姐妹了,我的亲生父母也不在了,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年少时候我们总喜欢许愿,永远,一辈子,诸如此类,可以往往现实就很快地给我们反击,我曾意难平,直到很久之后我才从一位禅师那里学会释怀:年少时的诺言可能很难实现,可是这些仍然是珍贵的,因为世事本就无常,我们始终记得,当初给出承诺的时候,许愿的时候是真心的,那就够了。
仪式结束后,朱保带着我下楼,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以朱家小姐的身份出现了,来参礼的都是这成都城里有身份的人,均客气地称赞我几句,不过是“秀外慧中,风采不俗”之类,我百无聊赖地看着朱保和这些人互相客气,眼光一瞥,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某个座位上闪现出来,那是弘吉刺锦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一面之缘,在一年后我居然能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今天一身汉人装束,身上白色衣裳衬的他格外清雅,好一个“君子世无双。”正在我出神之际,弘吉刺锦容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对我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