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左手徒劳地试图止住爆裂的动脉中流出的血,然而血液像喷泉一样被压力从动脉里压出来,喷洒在墙板和地面。丹尼退后几步以免身上粘上腥臭的血液,他找了一把藤条编成的小圆凳,坐了上去,喘息。他看着桑吉在地上挣扎,喉咙里发出难以辨别的呜咽,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他感到出奇的平静。
楼宇外面传来一串军靴的声音,听起来有不少士兵正在踢里哐啷地从门外靠近。丹尼自顾自地抽着卷烟,他没有打开对讲机,但他知道连队肯定一直在试图联络他。他不想站起来,打开门告诉士兵房子里已经安全了,他宁愿把他们挡在外面,让眼前的家伙徒劳地求生。
桑吉依然在挣扎,但他的动作越来越微弱,血泊将整个地毯浸得殷红,他的血快要流干了,几分钟以后,他终于不动了,面朝地板僵硬地躺着。丹尼大口大口地吸着尼古丁,似乎刺鼻的烟草可以缓解他的伤痛。他的面颊有些浮肿,后脑勺则在滴血。他的右臂在搏斗中被划伤,不过伤口并不深,没有伤及主要血管。在高强度的战斗之后,他的大脑感到有些缺氧,而尼古丁则让他感到眼前的一切虚幻无比。
他的眼睛被脚边的地毯吸引了。这是一幅边缘织着金色条纹边缘的精美绘画地毯,被血渍浸润,画面已经无法清晰辨认了,但是大致地可以看到一个头戴华冠的人脸轮廓,一个带有浓烈西非风格的面部,绘制的如此逼真,在斑驳的血迹映衬下显得莫名的压抑,就好像一个服饰华贵的古代贵族正在窥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一样。丹尼感到有些好奇,这显然不是弗里敦街头几万利昂就能买到的劣质织物,更像是真正的手艺人的作品。更加奇怪的是,地毯上的纹饰,这个面无表情的人头,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以前就见过本尊一样,De Javu,丹尼心里默默地感叹道。在地毯的中央,随着血泊顺着亚麻束渗进地毯,一个方形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丹尼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地毯下面有什么东西。
丹尼最后吸了两口烟,缓缓吐出烟圈,他跨过桑吉僵硬的尸体,走到楼梯口捡起掉落在地的步枪。他将桑吉的尸体拖到一边,然后用手把沾满鲜血的地毯卷了起来,地毯下方露出一扇方形的暗门。这栋房屋除了地面上的两层以外应该还有一层地下室,这个暗门应该就是地下室的入口。这扇暗门是铁制的,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表面已经锈迹斑斑,丹尼用手轻轻敲了一下,感觉相当厚重。
咣当一声,他身后的大门被人踹开了,丹尼条件反射之下转身举起步枪。“屋里的人放下武器,立即出来!”有人在门外高声喊道。丹尼松了一口气,他听出来是德布中士的声音,
“不要开枪,是我。”门外的声音回复道:“是你吗,军士长?”“不,我是本·福斯特。当然是我,你这蠢货。”丹尼骂道。中士从门的右侧闪了出来,看到丹尼,他显然也松了一口气。他的身后跟着一排端着步枪的士兵,全都探着头向里面张望。“我们一直试图呼叫你,天哪你的脸,发生了什么?”丹尼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你,你,还有你,去房子周围警戒。”中士对着几个士兵命令道。“长官,这栋房子已经安全吗?”他对着丹尼问道。丹尼点点头。中士打开无线电,“长官,我们已经和军士长汇合,现场没有敌人,完毕。”
中士跨进屋门,他差点踩到桑吉的尸体上,吓了一跳。“让那个该死的家伙把他的无线电打开,马上!”电台那头传来科林上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中士无奈地看了一眼丹尼,仿佛在说请不要让我难堪,丹尼内心暗自发笑,他打开了无线电。
“布隆菲尔德,立刻回来车队这里,这是个命令。”科林上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收到长官,我在路上了,完毕。”然而丹尼还有一件事情没做,他给中士打了个手势叫他跟过来,两人蹲在了之前被地毯盖住的铁门面前。“这似乎是一个地窖,里面会不会有敌人?”中士手握着一把霰弹枪,小声地说道。
“用用你的脑子,德布,门是从上面锁住的,什么样的敌人会把自己锁在地窖里?”说着他用手掰开了插住的门栓,使出全力,把铁质的门打开了。中士摸出一支手电,往下面一照,“天啊,看看这些,我想这是他们的仓库。”丹尼点点头,他不等中士反应,纵身扒着梯子爬了下去。这是一个狭小的地窖,阴暗潮湿,唯一的好处是相对地面上更加凉爽。丹尼接过中士递过来的手电筒,仔细地检查这间小密室。正如中士所说,这是一间储物室,墙壁上订着几张木板,地面上堆着一些塑料筐,有的里面装着食物和水,有的则装着服装和药品。丹尼心下豁然,这帮狡猾的家伙,看来他们应付政府军突袭的方法并非简简单单地遁入丛林,至少恶棍桑吉这帮人会明目张胆地待在房子的地窖当中,享用着从村民那里搜刮来的生活物资。丹尼觉得有些没趣,他转身准备离开,余光却扫到,房间的角落蜷缩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他的第一反应是,还有一个歹徒藏身在地窖里,如果这人手上有武器的话,自己可能凶多吉少了。他暗骂了一声,懊恼于自己的莽撞,但手上完全不闲,枪已经举了起来。然而他立马察觉到不对,这不像是一个歹徒,否则自己下来的时候他肯定会直接发难,也许他的手上没有枪,也许他想静静地观察时机?转瞬之间一大串想法略过他的脑海,但他也实在拿不准目前的局势。
正当他踌躇之时,黑影突然出声了。“请你别伤害我。”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听口音显然不是当地人。丹尼立即松了口气,原来是一个人质。他用手电顺着照过去,只见一个穿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的白人女性正坐在墙角,她的脚踝上被锁着一条粗重的铁链,双手举在眼前试图遮挡手电刺眼的光芒。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女士,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已经安全了。”丹尼把手电打低,不去直接照射女人的眼睛。女人先是一愣,然后疑惑地放下双手,隔了几秒钟她说话了,“美国人?我是在做梦么?”“当然不是,女士。”“你在这里做什么?”“联合国维和部队西非任务团孟加拉团三营二连丹尼尔·布隆菲尔德军士长为您服务。”“那真的是很长的一段头衔,原谅我可能记不住它。”女人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她很显然哭泣了很久。“整天待在黑暗里的感觉真不好受。”
丹尼走过去检查她脚上的锁链,“那些人在哪里呢?你确定他们走了吗?”“哦你是说住在房子里的那几个家伙?他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处理一下这把锁。”丹尼用手指捏起锁链上的铜锁,“德布!”他喊道,中士从天井上探出头来,“长官,下面是什么情况?”“你能问这个真的很好,”丹尼用嘲讽的语气说道,“给我找一把剪钳来。”“什么?剪钳?让我想想,维修兵那里应该有,我找人去车队取。”“不用了,”女人说道,她指着对面的墙壁,“钥匙就挂在那里。”
果然一把铜钥匙就挂在墙上的一颗钉子上。丹尼去把钥匙拿了过来,“那么,是什么把你这样的伦敦女士带到麻烦里的?”“我没有自找麻烦,如果这是你想问的话,另外,我来自南安普顿。”“啊哈,你们英国人的口音我从来分不清楚。”丹尼说着打开了铜锁,把铁链从女人的脚踝上取下来。“让我猜猜,你是某个英国公司的雇员,对不对?”“不是。”女人只是简短的回答道。她扶着墙自己慢慢站了起来,“我的包,他们拿走了我的包。”“别担心,我们先把你从这里弄出去,然后再替你找包。”“不你不明白,我必须找到我的包,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女人坚决地摇摇头,丹尼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告诉我,它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史密斯牌的黑色单肩挎包,不是很起眼...”
两个人在地窖里翻找了半天,终于从一叠烂衣服下面翻出来了那只单肩包。女人如获至宝地把包背上肩头,双手紧紧地捧着。“所以里面装的是什么?”丹尼好奇地问。“一些研究需要的东西,”女人回答道。“回答你的问题,我是一个考古学家。”“考古学家?就像侏罗纪公园里演的那样?你是来寻找恐龙化石的吗?”“你该学会区分古生物学和考古学,布隆菲尔德先生,如果非要在好莱坞电影当中找一个代表的话,印第安纳琼斯会更好些。”女人的语气有些气恼。
“不好意思,我没有上大学,牛津,斯坦福,考古,古生物,对我来说你们藤校精英都一个样。”一脸惊讶表情的中士从楼梯上面伸出手帮助女人从梯子爬了上去,丹尼随即也跟了上来。“牛津不是藤校,有的时候我真的认为你们的政府应该花更多的支出在公立高校上,为什么每一个我碰到的美国人都像是从《穷街陋巷》里走出来的一样?”
“为什么每一个我碰到的英国人都傲慢的像是维多利亚贵族一样?我是说,很明显陷入大麻烦的不是我,而是你,不是嘛?”丹尼反唇相讥道。女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在光线下,丹尼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容貌。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年纪的年轻女性,扎着马尾辫,体型消瘦,容貌朴素,发红的眼睛和黑眼圈使她显得相当憔悴,而她的脸颊和手臂上分布着一些微小的伤痕,看起来是被细小的石粒割破的。丹尼以为她要反驳自己的话,谁知她只是借着从屋门口透进来的微光端详了一下丹尼的脸庞,然后疲惫地笑了一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女士。”“我叫科迪,科迪·斯坦利。”“很好,斯坦利小姐,我说的对吧?我猜你应该没有结婚。”“这是一个很无礼的问题,我不会告诉一个刚见面五分钟的男人我的私人事情。”斯坦利小姐皱起了眉头,白了丹尼一眼。“不过呢,谢谢你救了我。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走不出那个地窖了。”
德布中士一直站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听到科迪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被他们关在这下面,那滋味一定很难受。这些人可不是最讲卫生的那类。”“我属于幸运的,我相信他们的目标是赎金。他们关了我两天,我知道他们怎么对待本地人,我和两个当地人一起被他们抓住的,那两个人晚上被他们带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很害怕,但他们没有碰我,还给我了一些食物和水,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可能不是杀了我。”
中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个白人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张行走的巨额支票,我敢打赌他们正在想办法找你们的大使馆要钱。”“等一等,你不是美国人,”斯坦利小姐迷惑地说,接着她转向丹尼,“你说你属于一个什么...孟加拉团?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美国人会在孟加拉军队里工作?”“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华盛顿官僚试图维护他们所剩无几的脸面。我们先出去吧斯坦利小姐,你的伤口需要包扎,我相信一些新鲜的食物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丹尼微笑着说。三个人从开着的大门走出了楼房。
“你知道吗?这些人看起来凶残,但其实他们并不全都是坏人,我被关着的两天里,有个男孩对我很好,他常常拿来吃的和水给我,我昨天甚至跟他聊天很久,我能感觉出来他的内心是不坏的,话说回来,你有见到这样的一个男孩吗?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么高,穿着白色短袖。”斯坦利小姐边走边用手比划着问丹尼。丹尼的心往下一沉,他一直避免去想自己刚刚做过的事情,以及其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无法回避的一个事实是,他亲手杀死了三个人,却没有能够拯救那个叫奥马尔的小男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以对。斯坦利小姐突然失声尖叫了起来,她用手捂着吃惊的嘴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楼宇之外一群头戴蓝色头盔的士兵正在忙碌,一辆装甲步兵车被开到了村中央的路口,石砌小房的每个方向都有一小队士兵把守,两挺机枪在路口的高点被架设起来,随时可以对村庄的任意一点形成交叉火力,艾哈迈德上士带领的小队正在对周围的民居进行逐一搜索。
斯坦利小姐的目光落在石砌小房门外的树根旁,在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四具尸体,全部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包括桑吉在内的三个武装分子,躺在他们边上的是小男孩奥马尔,他的身体瘦小无比,在成年男性的旁边躺着瘦弱地像一根稻草。他的母亲正匍匐在他的尸体边上,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孩子冰冷的小手。她抬起头来,看着丹尼,但眼神里充满的并非仇恨,而是轻蔑。她的表情又似哭又似笑,如同鬼魅,让人脊背发凉。她好像在无声地对丹尼说,我早就知道你什么也做不了。
丹尼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看到另一群村民远远地站在路上,一言不发地望向这里,似乎时间又轮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才是将悲惨命运加给这座村庄的那个人,他觉得脸上发烧,再也不敢去看小男孩的尸体。
斯坦利小姐颤抖着,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她轻轻地在一具尸体旁边蹲下,一言不发。隔了半晌,她站了起来,管看守尸体的士兵要来一张薄薄的布盖,整齐地盖在尸体的脸上。“小姐你还好吗?”中士关切地问道。“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斯坦利小姐摇摇头,走去坐在旁边的一棵树下,沉思着。
科林上尉在一帮军人的陪伴下气势汹汹地出现了,他的脸色铁青,大老远就冲着丹尼吼道:“布隆菲尔德,到这里来。”丹尼知道难以避免的训斥即将到来,但是他从来都不把上级的命令放在心上,他踱着步子跟了过去。科林上尉和他走到远离人群的一个角落,只有几个警卫兵在十几米外站着。
“长官...”“现在仔细地听我说话,”科林上尉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如果你再有一次,我是说再有任何一次胆敢违抗我的命令,我保证会让你上军事法庭,你听清楚了吗?”“是的长官。”“如果你再有一次不打开你那该死的步话机你立马卷铺盖从连队滚蛋,我不管士兵有多喜欢你,我也不管你有多少经验,是我一直以来对你太放纵了,我知道你在国内就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但是我的部队里不会允许任何形式的越界行为,更不要说把我的士兵置于危险之中的行为。你听明白了吗?”“是的长官。”
科林上尉停顿了一下,“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来到这个连队的时候我以为你我会合作很愉快,我以为你在老部队的恶习已经改掉了,我甚至想过等你干一年以后给陆军部发申请给你去西点深造的机会,但我想那是不会发生的了。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这么我行我素,早晚有一天你的运气会用光,你的尸体会在第三世界的某条阴沟里腐烂。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现在解释你自己。”
“我没有解释,长官。”“对,你没有解释!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我会很快告诉你我的处理决定。现在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哪个女人长官?”“你在跟我开玩笑么?”科林上尉怒火中烧,“那个和你一起出来的女人。”“是长官,她叫科迪·斯坦利,是个英国人,是我把她从被关押的地窖里救了出来。”科林上尉又狠狠瞪了丹尼一眼,转身朝树下坐着的斯坦利小姐走去,丹尼在后面跟着。
斯坦利小姐正在抱着头沉思,科林上尉连续叫了几次她的名字才把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迷茫地看着科林上尉和后面跟着的丹尼。“美国陆军上尉科林·法纳姆,我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斯坦利小姐扶着树根站了起来。“能否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斯坦利小姐点点头,“我是埃塞克斯大学考古学院博士后兼研究助理,我们的团队几天以前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早期遗址进行发掘,那个地方叫,提菲亚。”科林上尉点点头,“确实离这里不远,离我们车队的下一站可能只有几公里。”
“我们的发掘工作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遭到了一帮武装分子的袭击,我们以为停火协议的保护下我们是安全的,我们太天真了,那几个见多识广的教授怎么能犯下这种错误...不管我们怎么大喊我们没有敌意,他们似乎完全不在乎。当时我在遗址的下层采集样本,没有被他们发现,但是有几个同事…有几个同事和我们雇来的工人被他们用枪打死了,我很害怕,我在下层找到了一条水路,趁他们不注意摸了出去。我连夜跑,一直往南,其他的队员我再也没有见到,我跑了一整夜,尽量避开有人烟的地方,第二天早上实在跑不动了,我想我安全了,又渴又饿,我和在路上遇到的两个人到这个村庄,想要一点食物,结果被那个穿红衣服的首领和他的几个手下抓住了,他们杀了另外两人,我以为我也免不了一死,或者更糟糕,被他们强奸...谁知他们得知我是英国人以后非常高兴,把我关在地窖里面,一直关了两天,我想他们是想要拿到赎金。”
“这个红衣服的人,”科迪上尉瞟了一眼桑吉的尸体,“有没有说过他是干什么的?”“他是反对派里面的人物,我知道他在村庄里很有势力,他的手下就活动在这一带,抓过路的人做人质,这座村子里面的男性都被他们赶到别的地方做苦力了。”“你为什么对他的情况这么了解?”科林上尉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斯坦利小姐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负责给我拿食物的男孩,这两天他一直在和我聊天。”“我明白了,你的情况我有必要和总部请示,这样,你把你们团队管理者的联络方式给我,我和总部核实一下。”“管理者?我们项目的负责人多诺万博士也在这次的队伍里,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安全回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么你们总不会全员出动了吧?任何我可以马上联系到的人,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让我想想,我们在弗里敦大学有一间办公室,应该是一个叫做马特的助理负责那边,这是他的电话。”斯坦利小姐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一张名片。科林上尉接了过去,这张名片上写着:
科迪·斯坦利博士,埃塞克斯大学考古学院研究助理
下面有一行小字:
国际西非考古联合协会,“伊西丝”发掘与年代测定项目,弗里敦大学办公室电话:xxxxxxxx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和总部核实,一旦和你的所属单位联系上我们会协调安排一个方式送你安全离开。你受伤了,我会让医疗兵来为你包扎一下,请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科林上尉点点头,往通讯兵那边走去。
“上尉!请你问一下他多诺万教授有没有安全回去!”斯坦利小姐对着科林的背影喊道。“不是我故意扫你的兴,但我觉得你的同伴安全回去的概率非常小。”丹尼一直靠在树干上,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他对于一支非军事队伍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下依然在塞拉利昂东部进行作业感到非常的吃惊,同时也免不了感到这些人行事鲁莽又不谙世事。
斯坦利小姐没有说话,她的脸色非常疲倦。“你最好休息一下,我去找医疗兵来。”丹尼见她不愿意说话,就准备转身走开。“是你杀了他吗?”“谁?”“阿米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丹尼摇摇头。但其实他的心里已经知道她指的是谁。“那个男孩,他是被枪打死的。我知道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是你吗?”
丹尼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几秒钟,“没错,是我杀的他。”斯坦利小姐表情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她疲倦地把背靠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我以为,你们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斯坦利小姐,有一件事你需要明白,我们代表世界来解决一些问题,不代表我们的子弹不会伤人。不管那个男孩待你有多好,不管他本性如何,他在错误的时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他选择帮助一个以虐杀平民为乐的变态,他选择为虎作伥。因为他的选择,他站在了我拯救另一个无辜小男孩的必经之路上,很遗憾我不得不杀他。这不是一片充满仁慈的土地,每个人都要为他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那么你救下他了么?那个小男孩?”丹尼沉默了。“他又是为谁的决定付出代价的呢?”“我尽了我的全力...然而我还是晚了一步。”“布隆菲尔德先生,对不起,我无意批评你和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任何行事方法,实际上我想我应该向你们每个人表示感谢,感谢你们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只是...你知道吗,我越了解这个国家,我越感到每一段故事背后的挣扎,我感受到的是无奈。”
丹尼心里暗暗地有些不爽,在他看来这位英国小姐讲话有一股书生气,并且有些过分的感情充沛。杀死这个男孩的确让他感到心神不宁,但在这个时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刚刚被自己解救的人来强迫他重新去想这些事情。这已经是一个失败的日子,每一次回想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事都让他情绪更加低落,这不免使得他说话的语气透露出恼火来。
“听着,我不懂什么复杂的道理,但是对我来说,作为一名军人的职责就是用我手上的枪来告诉任何暴徒和犯罪分子他们犯了个大错。”“即使当你的制服上写着维护和平?”
“尤其当我的制服上写着维护和平。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越来越少地向这些地方输送维和部队了吗?当你穿上这一身制服,人们自动地就将你当作圣人,他们期待你带来奇迹,他们不相信我们也需要吃饭喝水,我们也会被流弹击中动脉像狗一样死在非洲的原野上,尸体成为豺狗和秃鹫的美餐。他们幻想我们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神兵利器,但他们又拒绝相信我们需要用炸药和子弹才能维持脆弱和短暂的和平。每当一个维和士兵开枪杀死一个当地人,人们便质疑他的行为,将他从圣坛上拽下来,将他斥为蛀虫和败类,他们并不在乎他扣动扳机的理由和结果,他们只想满足自己内心对于和平那虚妄的幻想。”
“没有不流血的和平,也没有不用枪的士兵。当我们发现我们的军队不再能满足虚伪的媒体和无聊的看客的期望时,我们决定不再浪费资金和士兵的生命在这项毫无意义的作秀上。取而代之地,雇佣兵组织填补了真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行动效率高过任何维和部队甚至美国军方,因为他们不受舆论和媒体的制约,他们可以采取任何他们认为合适的手段来达到目标,如果联合国把维持庞大的维和部队的经费全部投入到购买私人承包商的服务上,这个国家的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
“而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斯坦利小姐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我们使用更少的金钱和牺牲达到了相同的目标,是的那当然是一件好事。”“我不明白,布隆菲尔德先生,如果你对维和部队的事业毫无信心,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丹尼刚想回答,科林上尉已经走到面前了。“斯坦利小姐,我刚刚和你们单位的弗里敦办公室通了话,听到你安全脱险他们非常欣慰。他们向我解释了你和你的研究对于项目有着多么宝贵的学术价值,并且表达了希望尽快安排你返回弗里敦的意愿。”科林上尉的语气变得很柔和,就好像这位小姐是一位重要人物一样,丹尼不禁感到惊奇。
“团队的其他成员呢?多诺万教授怎么样了?”斯坦利小姐急切地问道。科林上尉无奈地摇摇头,一脸抱憾地说道,“他们没有和办公室联系上,我很抱歉。这个情况我已经给团部进行了汇报,他们非常关切,会在近期组织队伍想办法进行救援。目前你得先回到弗里敦去。”“等一等,如果我们现在去救他们呢?这里离提菲亚不远,我们开车过去的话只要一两个钟头,我想有你们的武装力量,哪怕跟那帮恐怖分子谈判,也一定能把他们救回来。”
“对不起,这一点我没法帮你,我们此次行动的任务是给整个可诺地区的村庄运送物资,我没办法抛下任务去协助你。但是请你放心,既然情况已经汇报到上面了,官方层面的交涉很快就会展开,相信他们会安然无恙的。”科林上尉用一种委婉但是坚决的语气拒绝了斯坦利小姐的请求。
“上尉,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请求,”斯坦利小姐依然不放弃说服他的希望。“同事和教授们的安危对我和整个学术界都至关重要,多诺万教授,他对我像父亲一样好,想到他可能遭遇不测我就心痛不已。请你为了十几个人的生命考虑吧,时间拖得越久营救他们的机会就越渺茫。”
科林上尉表现得无动于衷。他礼貌地表示目前斯坦利小姐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全返回弗里敦。“我和团部通话了,他们对于你的特殊情况予以特别的照顾,和你们的人也沟通好了,我很抱歉你现在必须在车队护送下离开。这位布隆菲尔德军士长会负责在路上保护你。”他指着丹尼说道。丹尼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要被调离岗位。
“长官,我们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也许我应该留下来和连队在一起。艾哈迈德上士和他的小队可以护送她。”“你将会陪伴斯坦利小姐回到马可尼去。艾哈迈德和他的人则会留下来继续完成任务,我会把拉吉什和其他几名士兵派给你,你们驾驶两辆防爆车辆,务必要把她安全地送到马可尼难民营,那里有一支南非维和部队的营地,他们会为你们提供住宿设施,南非指挥官也同意我们使用他们的停机坪设施,你们需要在营地里住一晚上,明天早晨8点会有一架直升机从弗里敦飞来接走斯坦利小姐。”
丹尼很清楚派给他这个任务实际上是对他违抗命令的惩罚,但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将他调离岗位的惩处,因为不管他如何我行我素,在军队系统里战术素养和经验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因此不管上级对他如何斥责,到了最后他却总能被允许留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完成任何。他决心为自己申辩一番,“长官,对不起我有话要说。”他不等科林上尉同意就急切地说了下去。“我认为作为连队的军士长我不应该和连队的队员们分开行动,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之下。我听到那个叫桑吉的首领威胁要攻击我们的队伍,因此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确保连队的安全。”
“到了现在你还认为你是连队的救星吗布隆菲尔德?”科林上尉的语气透出浓浓的讽刺。
“不需要我提醒你今天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吧?你违反我的命令与RUF交火并且杀了三个人,这种鲁莽的行径对脆弱的和平协议造成了严重威胁,你应该感到庆幸我没有把你送上老家该死的军事法庭。另外,我们有足够的人手完成剩下几个村子的物资发放任务,也足以应对任何小规模的攻击。而难民营那边正缺少治安守备力量,我想派你们去对他们肯定是雪中送炭。那个营地今年刚开放就涌入了两千多难民,他们的人手严重不足,你要面对的任务并不简单。好了,现在收拾好你的东西,快点从我的眼前消失。”
科林上尉转身走开,丹尼愤愤地目送着他,内心沮丧不已。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收走,那个女人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干涸的血迹在泥土上印出几个怪异的黑色人形,好像地下有鬼魅悄然现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