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有医生在吗?快点来啊!我们老大快不行了!”南城仁爱医院里闯进几个身穿军装的士兵,其中一个士兵背上背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军官,他们大声叫喊着,十二月的天气里,几人却是满脸的汗。
医生闻声而出,几个护士已经引导着他们朝手术室走去,医生快步追上他们。
“医生你快救救我们老大吧!”一个士兵抓着医生的袖子哀求道。
“他怎么了?”
“老大被人暗算了,那个洋鬼子连开了四枪,老大没躲掉……我们怎么就没发现呢……”士兵们听着,面上十分愧疚,一个个牙咬的咔咔响。
医生皱了皱眉,推开手术室门走进去:“行了,把人放下你们就出去等着吧,安静点。”
士兵们被护士连拖带拽地拉出手术室,然后被米白色的门隔绝在外。
“沈医生,都准备好了。”一位护士走到医生身侧说道。
医生点点头,低头准备动手时,他愣了一下:“怎么是他……”
手术台上躺着的人面色惨白,羽睫微颤,眉头紧皱,他身上原本墨绿的军装已经被血浸透,衣服贴在皮肤上,医生将它们分开费了不少力气。
四个弹孔散落在军官健硕的身体上,医生不由地皱了皱眉。
距离他们两个上次见到已经隔了近一年半,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情景。
子弹几乎都是贴着要害擦过,随便哪颗偏差一点,都是致命的。
医生不由钦佩这人的运气。
四颗子弹全部取出,医生正打算松一口气,缝合伤口时,他在靠近心脏的弹孔旁,发现了第五颗子弹……
两个小时过去了,士兵们见人还不出来,心下有些担忧。
“这咋还不出来,这医生行不行啊?”
“我刚才就看这个医生年轻,长得像个小白脸,要是他没救活老大,我就一枪毙了他。”
“没听见刚才医生说安静点吗?一个个嚷嚷什么!”副官靠在门旁,眼睛里直冒火星子。
士兵们乖乖闭上嘴,等着手术结束。
护士推门而出,一下被几人围得严严实实:“老大他怎么样了?”
“你们放心,他体内的子弹已经全部取出来了,只是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你们谁和我去办下手续?”
“我和你去,你们几个,轮流守老大的病房,确保他的安全。”副官走上前应道。
护士和副官走后,军官被推了出来,医生跟在后面,额上也是一层薄薄的汗。
“你们都是唐岳的部下吗?”医生看着手术室外的士兵问。
“是是是,我们是。”
医生思索了一下说:“通知下他的家人,你们…老大…的情况有点复杂。”
士兵们面面相觑:“医生,这……老大和家里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医生叹了口气,看着病床上的人,心里有点酸涩:“算了,先安顿在三楼的单独病房里吧,我去联系下试试。”
“医生你认识我们老大?”
“我们俩,”医生顿了顿,“是发小。”
一场大雪过后,南城的大街小巷变得安静了不少,乞讨的人瑟缩在仁爱医院对面的墙角,手脚冻得青紫。
沈景文提着两个刚买的烤红薯走到乞讨者面前,弯下腰把冒着热气的红薯递给他,乞讨者连声谢着面前的人,手上忙不迭地掰开红薯,热气氤氲中,他望着沈景文的笑脸湿了眼睛。
“慢点吃,小心烫。你吃完了可以去那边避避雪。”沈景文指着不远处的小巷说道。
乞讨者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咬着红薯。
沈景文直起身,搓了搓有些僵冷的双手,转身向仁爱医院走去。
“沈医生早。”来来往往的护士和他打着招呼,沈景文都一一回应。
沿着楼梯向上,三楼走廊尽头是沈景文平日的办公室。
脱掉毛毡风衣,换上白得发亮的大褂,挂上听诊器,拿起查房表,沈景文走出办公室。
迎着初雪后的朝阳,沈景文敲了敲一号病房的门,随后才推门进入,询问病情,听患者的心率,调整治疗方案,交代家属注意事项,他做得顺畅精细。
直到查到五号病房,沈景文被拦在门口不给进入。
“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医生,值班医生早上都要查房的。”沈景文看着门口这一脸痞子模样的男人心下有些无奈,一边走廊上的人抬头朝这边看。
男人伸出手,语气并不友好:“谁知道你是不是洋鬼子那边的特务,证件呢?”
“里面躺着你们老大是吧?他手术还是我给做的,要我是特务,那天手术我就割他主动脉了,还留他到现在?起开起开。”沈景文白了男人一眼,自顾自地推开门走进去,男人不放心便跟着进去了。
“还没醒,这都三天了。”沈景文一边检查伤口的包扎,一边喃喃自语。
“如果他醒了或者有意识了来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叫我。”沈景文听完心率,低头在查房表上写着什么。
男人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医生,你之前不是说去联系老大的家人吗?没联系上?”
沈景文摇摇头:“先前他留的家里的电话打不通,我去他父亲的工作单位那儿找了一圈也找不到人。”
“老大他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家里的事。”男人叹了口气。
沈景文抬头看了看输液架上的药,低头又写了几个字:“他现在混到哪个军衔了?大白天遭暗算。”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男人听医生打听老大,脸色又难看起来,“你查完了没有,查完赶紧走。”
沈景文望着床上仍是紧闭双眼的人,心中百种滋味涌起。
“我就交代几句,记得让护士给你们老大换药,两天换一次,白天还是要打开窗户透气,如果他醒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还有,记得拿热毛巾给他擦擦身子,他要是醒过来知道自己一个星期没洗澡心里肯定难受得慌,还有……”沈景文被男人推出病房,话被砸起的门打断。
“还有记得不要在病房里摆花!”沈景文冲着病房喊完最后一句,生气地撇了撇嘴,掉头回了办公室。
送病历来的同事凑近气呼呼的沈景文打趣道:“怎么?被唐岳将军手下赶出来了?”
“唐将军?我看他就是个愣头青,手底下那帮人先前还说想一枪突突了我呢,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上下级。”沈景文搓搓手,翻看起患者的病历。
“话可不能这么说,好歹他也是个将军,先前南城东大街那仗就是他打的,那叫一个漂亮。”同事说这话,眼里崇拜得很。
沈景文哼了一声,低头看病历,没有再聊下去。
傍晚时分,沈景文伸着懒腰走出办公室,远远地看有个护士鬼鬼祟祟地在五号病房门口张望,看到自己便立马转头朝楼梯走去。
沈景文觉得奇怪,走过去一看,门狭着一条缝,那人刚才应该没进去。
他推开门走进去,拉开凳子坐在床边,盯着唐岳看着。
这家伙比一年半以前壮实了不少,感觉也比一年半以前帅了。
看着看着,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看够了没有?”沙哑的声音仍是往日那般霸道。
“一副富家子弟的浪荡皮囊有什么好看的。”沈景文杵在床边,压抑着心中的不满。
“我睡了多久?”唐岳想动动身子,疼痛让他打消了起身的念头。
“不多不少,正好三天。”沈景文竖起三根指头晃了晃。
唐岳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别急着叹气,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你就不打算先给我这个刚醒的伤号喝口水?”唐岳砸吧砸吧嘴,声音还大了不少。
沈景文笑了一声,走到一边倒水,然后又找勺子喂了他几口。
“还渴,再喂两口。”唐岳闭着眼睛,张着嘴巴。
“都喝了小半杯了,待会儿再喝。”沈景文放下杯子,掏出听诊器在唐岳胸口听着。
唐岳睁开眼睛,抬手在听诊器上敲了一下,沈景文立刻拉下听诊器,捂着耳朵骂道:“你要死啊!给我震聋了你得养我一辈子!”
唐岳忍着刚才抬手扯到伤口的疼痛,心里暗暗笑道:叫你不给我喝水。
沈景文挂好听诊器,朝唐岳伤口旁按去。
“疼疼疼疼疼疼疼!”唐岳立刻认怂。
听到唐岳的喊声,门外刚刚端着晚饭回来的部下丢下饭盒立刻冲进来将沈景文按翻在地。
“岳愣子我问候你十八辈祖宗!”沈景文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唐岳躺在病床上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李洪,放开他。”
李洪松手,沈景文爬起身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扔下一句“臭军阀”便离开了病房。
随后几天,五号病房的查房都被沈景文推给了同事。
一年半不见,坏毛病多了不少,沈景文感叹着,埋头写病历。
办公室门口有人敲门,沈景文背对着门说了声“请进”,手上动作不停。
写着写着,手上的笔便被抽走了,沈景文抬起头,正对笑眯眯的一双杏眼。
“无聊。”沈景文拿出另一支笔写起来,还没写俩字又被抽走了,他一拍桌子喊道,“你有病吧唐岳!”
“我要是没病来找你干啥?”唐岳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转着笔。
“我不治脑残。”沈景文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插进兜里。
“还生我气呢?”唐岳把两支笔盖好放在桌上。
“没。”
“那你这几天都不来看看我,什么意思?”
沈景文白了他一眼:“你都能起床蹦跶了就别占用医疗资源了。”
“想不到这一年半,你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医生了。”唐岳突然转了话风。
“想不到这一年半,你已经成威震一方的军阀了。”沈景文顺着他的话回应。
“我父母他们半年前搬走了,他们说让我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