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一条羊肠小道,一位老农赶着一辆牛车,车上装满了农具杂物,老牛拖着一车杂物,在小路上艰难的走着。
车上还躺着一个人,此人满脸胡茬,披头散发,一袭青衫已经破烂不堪,面色苍白,紧紧闭着双眼,嘴唇一张一翕,似乎想说些什么。
老农连忙吆喝老牛停下,从车上取出一个葫芦,拔了塞子,喂了些许水给那人。那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挣扎起身,却无奈浑身使不上力气。老农见状,连忙说道:“你就歇着吧!老汉我家里有些余粮,不打紧。”
那人点头致谢,说道:“有劳老丈了!”
老农这才又走上前,吆喝老牛前行,老农自顾自说道:“本来今年收成不错,可是这里离黄河近,又要打仗,老汉我不敢多种地,好在据说有个叫叶无欢的大英雄,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部打走了。老汉我这才又出来种地,正好遇见你受伤躺在地里……”
后面那人并不答话,老农且以为是因为虚弱,就不再言语,这时,却听见后面那人唱起了曲:
“梅子黄时雨,天涯不归路,梦里不知相思苦,万水千山何惧?昨夜西风凋碧树,今宵梦醒何处,何处?”
1
岭南南宫世家,庄园坐落在山顶,气势恢宏,雕梁画栋,亭台轩榭之多,不亚于江南水乡,又山中雾气终年不散,气候宜人,远观宛如仙境。
南宫世家是武林世家,以医道和暗器闻名江湖。传说南宫世家的祖上是皇宫里面的太医,医卜星象无一不精,后来从太医院离休在家,精研医道和毒药,几代人经营之后,渐渐成了武林的世家。
南宫世家上一代家主南宫无妄几年前已经离世,因为膝下只有一女——南宫灵儿,故此此刻虽然南宫灵儿未曾出嫁,依旧是南宫世家的家主了。
南宫灵儿是武林公认的美人,多少武林世家和青年才俊都想娶进门,可是大家心里明了,南宫灵儿这辈子只会嫁给一个人——叶无欢。
据说叶无欢早就和南宫灵儿订了亲,约了时间,只是恰逢南宫无妄离世,南宫灵儿需要守孝三年,故而婚期便一拖再拖,如今三年已满,叶无欢却在一年前于黄河南岸退敌十万,竟然失踪了。
于是武林中青年才俊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展开了对南宫灵儿的追求,其中又以东方世家的公子东方最为殷勤。东方世家也是身名显赫,祖上是随当朝太祖开疆辟土的将领,后来天下安定,不愿意朝堂纷争,干脆找太祖要了一块地,回归江湖,成为武林世家。
是日,南宫灵儿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坐着发呆,她凭轩而望,眼之所见,雾气氤氲,细雨蒙蒙,恰如那年相遇的江南,恍惚中又瞧见叶无欢一袭青衫的模样,他总是喜欢在雨中舞剑,剑光纷飞,宛如游龙,衣衫猎猎,恍如谪仙临凡。
丫鬟在门外敲了门,缓步走了进来,对南宫灵儿说道:“小姐,东方公子又来了!”
南宫灵儿收回目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云鬓,颔首说道:“知道了,你且去招呼,我随后到!”
南宫灵儿于是在山庄大堂见了东方木,东方木一袭白衣,金箍束发,腰间一条白玉腰带,黑发如墨,剑眉星目,端的是一表人才,武林年青一代中翘楚当之无愧。东方木行了礼,眉头微蹙,说道:“灵儿,我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南宫灵儿淡淡一笑,说道:“这些日子,哪里有过好消息,公子但说无妨。”
东方木正色道:“叶无欢,凶多吉少!”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交于丫鬟呈与南宫灵儿。
南宫灵儿一见玉佩,眼中已然泛起泪花,双手颤抖着接过玉佩,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玉佩质地温润,通体碧玉,正面隐约有“灵儿”字样,背面分明是“无欢”二字,玉佩纹样她又如何不是一清二楚。这玉佩分明是从泥土中掘出,字迹虽然模糊,却依旧能辨认,通体已经有细细裂纹。
东方木见南宫灵儿情难自控,不免心疼,说道:“此玉佩乃是一农人在黄河岸边偶然拾得,我多方打听,这才买下,知道是你的物品。”
南宫灵儿梨花带雨,心下凄然:是啊!怎的不是我的物品?她犹记那年定情,特地令人造了两块玉佩,一曰灵儿,一曰无欢,饰以龙凤花纹,天下只此两块,再无其他。
南宫灵儿止了哭声,忽而抬头问东方木:“你可愿娶我?”
东方木呆立当场,复而信息非常,抬眼道:“灵儿,此话当真?”
南宫灵儿握着玉佩,指节发白,冷冷道:“如何不当真?”
东方木忙点头应允,生怕南宫灵儿又改了主意。南宫灵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先别答应这么早,我还有几个要求。”
“莫说是几个要求,就是几十个,几百个,我都答应。”
南宫灵儿微微一笑,又淡淡说道:“其一,婚礼需在南宫世家我这座庄园内举办。其二,广发请帖,我要让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婚事。可行?”
东方木一口应承,又问日期。南宫灵儿望着门外,目光飘忽,喃喃说道:“七夕吧!”七夕,是她和叶无欢约定的日子。
东方木应了所有事情,忙起身告退,回去准备婚礼了。
2
十年,时间是最无情的武器,任何人都不能躲过。
有时候南宫灵儿会想,时间怎么就这么快?转眼就十年过去了,十年前她不过一小女孩,如今亭亭玉立,掌管了整个南宫世家。再过十年呢?会不会就老了容颜,叶无欢还会不会认识自己。
所谓情根深种,无非如此吧!
南宫灵儿想起十年前初见叶无欢的情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十年前,南宫灵儿不过十岁光景,正是调皮的年纪,某日听山庄一个丫鬟说起江南的风景,便来了兴致,缠着父母一定要去一次江南水乡。南宫无妄对女儿百般宠爱,一口应承点了些随从护卫,便去了江南。
烟花三月,虽然有些春寒料峭,却正是江南景致最好的时候,江南好风光,万物复苏,杨柳依依,烟雨朦胧,南宫一家在江南玩的甚是尽兴,一直到春夏之交方才返程。
南宫无妄却不料,此行竟然遇上了劫匪。
若是寻常劫匪,南宫无妄倒也不放在眼里,此劫匪唤作赤眉虎,惯于流窜作案,甚是狡猾,一身本领放眼武林也是好手。
南宫一家那日行至山林间,忽然前方一株大树应声而倒,横在车前,车夫立刻勒马,后方涌出一伙人,各执刀剑阻了退路。赤眉虎跃至车前,大声说道:“留下钱财,女人。”
南宫无妄一声令下,随从和护卫立刻亮了兵器,赤眉虎见来人有所防备,大笑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手起刀落,冲在最前面的随从立时毙命。赤眉虎冷笑一声,大手一挥:“都给我宰了!”
劫匪蜂拥而至,和南宫家的随从护卫战在一起,混乱不堪。南宫无妄嘱咐了夫人和灵儿在车中坐好,提了剑冲出车来,抬手一剑挑了一名喽啰,扬声道:“在下南宫无妄……”
“聒噪!”没等南宫无妄说完,赤眉虎就一刀劈了过来,南宫无妄连忙招架,却听见赤眉虎说道:“南宫家正好,有钱!”
赤眉虎刀法精湛,力大无穷,一刀刀来势极快,南宫无妄一身功夫却在暗器和毒药上,剑法不过是平时防身而已,然而此次出门游玩,没想着遇见危险,便舍了暗器毒药,哪想遇此危机,悔不当初。
赤眉虎见南宫无妄剑法稀松平常,将手中的鬼头刀轮了个圈,手腕翻飞,刀光如匹练,南宫无妄抵挡不住,长剑脱手,被赤眉虎一脚踢在胸口,倒在车轮旁边。赤眉虎见状,凌空跃起,欲结果了南宫无妄的性命。
南宫灵儿恰巧掀开车帘,见一人凶神恶煞拿刀砍向自己父亲,不由得掩口尖叫,南宫无妄只道了声“灵儿回去”便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却听见兵器交战之声,南宫无妄睁眼看时,一少年不过十五上下年纪,手持宝剑,一袭青衫,正对着赤眉虎。
赤眉虎被少年一击之下,退后十步方才止住身形,见对方不过一毛头小子,料想方才不过自己大意而已,立时吼道:“那小孩,你赶着投胎吗?”
少年长身而立,神色中丝毫不乱,口吻却十分老成,说道:“大好男儿,不思报国,却为非作歹,该杀!”
赤眉虎被一少年羞辱,暴躁如雷,提着鬼头刀就朝着少年过来,少年临危不乱,身形一闪,躲过了鬼头刀,剑光闪耀,立刻回击,赤眉虎挥刀闪过,两人又重新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一个势大力沉,一个灵动飘逸,战了二十回合不分胜负。少年忽然摇摇头,道了声“罢了”。
说完少年身形飘动,剑光九转,漫天都是飞舞的剑光,剑气纵横间,一道剑光迅疾如电,稳稳刺中了赤眉虎心脏。
“落花斩影”,少年正是叶无欢,不久前就是凭着这一招胜了武当山青冥道人。
赤眉虎当然还没有听过叶无欢的名号,他睁着一双眼睛,手中的鬼头刀跌落在地,身子也轰然倒塌。
喽啰一哄而散,叶无欢收了宝剑,转身朝南宫无妄行礼:“在下叶无欢,见过南宫前辈。”
南宫无妄连忙还礼,说道:“少侠真英雄也!”
叶无欢莞尔一笑,此番才有少年的羞涩。南宫无妄邀请叶无欢去山庄做客,叶无欢只说还有要事,应承完事之后定去。
十岁的南宫灵儿透过车窗望着十五岁的叶无欢,就这么喜欢了起来。
3
是日,七夕佳节。
南宫世家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武林上但凡有点名头的人,都收到了请帖,此刻各方欢聚一堂,不知道的,还以为举行武林大会选盟主呢。
南宫灵儿此刻在闺房内,一身凤冠霞帔,大红的衣裳映照着红润的脸颊,她靠着窗子坐着,又望了望窗外,院子里热闹非凡,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知道名号的,不知道名号的人都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交谈着。
可是,少了一个人。南宫灵儿默然无语,她通知了整个武林,就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叶无欢如果还活着,就算是爬,也会爬过来的。
可是此刻,叶无欢始终未见踪迹。
十年,十年的时间里,如果已经习惯了陪伴,骤然分开,多少个凄苦的夜里,南宫灵儿的哭泣声,叶无欢岂能知道?
南宫灵儿泪眼朦胧,似乎又看见叶无欢的身影。
十岁那年,叶无欢宛如谪仙,从天而降,救了南宫一家。十二岁那年,叶无欢少年成名,来到南宫世家住了三月,日日与南宫灵儿嬉戏,外人盛传叶无欢少年老成,冷如冰霜,南宫林儿却知道,叶无欢也是少年心性,一个大孩子而已。十六岁那年,南宫灵儿成年,两人约定终生,用玉佩做了定情信物。十七岁,南宫无妄病逝,叶无欢连夜从漠北赶回岭南,抱着哭泣的南宫灵儿坐了一晚上。十九岁,叶无欢突然金盆洗手,他对南宫灵儿说,我此去若回,就娶你过门。
如今,南宫灵儿二十岁,叶无欢却不见了踪影。
她就算散尽家财,差了整个武林的人去打听,都依旧杳无音讯。
十年的期待,一夕破灭。
泪水已经哭干,南宫灵儿望着喜气洋洋的院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默然道:“无欢,且再等我一刻!”
丫鬟走进来,悄声道:“小姐,吉时到了。”
“知道了!”
4
东方木扶着南宫灵儿站在了院落中央,院子里的武林人士大声叫好,东方夫妇也是眼角含笑,不住点头称赞。
院子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南宫灵儿心中冷笑,忽然听见有人说:“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南宫灵儿却一把扯过盖头,冷笑道:“我才不愿意嫁给你!”
台下一片哗然,东方夫妇惊得茶盏跌落,东方木在台上神色大窘,拉着南宫灵儿的衣袖小声道:“灵儿,你怎么了?”
南宫灵儿衣袖一挥,冷声道:“我这辈子只嫁叶无欢一人!”
东方木急道:“可是叶无欢已经死了!”
“是吗?”南宫灵儿拿出玉佩,“你这玉佩做工倒是一般无二,可是我们的玉佩是花了高价的海底寒玉,终年冰冷,你这块玉佩,未免太温润了。”
东方木呆立当场,喃喃道:“我,我,我……”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南宫灵儿低头叹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死心。”忽而又抬起头,莞尔一笑:“可是我就是死不了心啊!”
东方夫妇正要发作拂袖而去,站起来却感觉头晕眼花,气力不支,台下众人也开始有人气力不支,突然有人高呼:“饭菜有毒。”
南宫世家,以暗器和毒药闻名江湖。
南宫灵儿淡淡一笑,忽而冷着一双眸子:“江湖,武林?叶无欢为了你们而死,你们是不是也要陪葬?”
东方木颓坐在台上,心下顿时明了,南宫灵儿说明要请整个江湖的人,原来是为了这般。
有人从台下爬上台乞求解药,南宫灵儿浑然不理,内力深厚的跳上台来,举着兵刃放在南宫灵儿脖子上,逼她交出解药。南宫灵儿浑然不怕,轻启朱唇,唱起了小曲儿:“梅子黄时雨,天涯不归路,梦里不知相思苦,万水千山何惧……”
“昨夜西风凋碧树,今宵梦醒何处,何处?”庄外传来一个声音,气息绵长,悠扬动听。
最后一个字唱完,“咣当”一声,南宫灵儿脖子上的长剑落地。
来人一袭青衫,对着南宫灵儿一笑,说道:“灵儿,这就是你调皮了!”
5
漠北,万里黄沙漫天飞舞。
一间客栈里,两个江湖人剑拔弩张,眼看就是一场恶战将起。
老板娘从后厨慢悠悠走出来,说道:“当家的,有人打架,你再不出来,我就像当初一样,把他们全给毒死了。”
“别别别,夫人息怒!”一人从后厨走出来,身形一晃,已经将两人扔出客栈,吼道:“滚,这里不欢迎你们。”说完回到客栈,对众人说道:“喝酒喝酒,我夫人说笑,这酒肯定没毒,不信,我喝给你看。”说完随手拿起一碗酒仰头喝完,说道:“好酒。”
老板娘双手叉腰,杏眼圆睁,说道:“都给老娘喝完咯,剩下一滴就毒死你们。”
老板摇摇头,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暗道:“刀子嘴,豆腐心。当初在山庄,最后还不是拿出了解药。”脸上却堆着笑意,上前替妻子揉了揉肩,说道:“夫人息怒,息怒……”
老板娘转过头,羞涩一笑,宛如少女,嗔道:“才没生你的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