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之地,只囚凶兽,背阴山底,封魑魅魍魉,野鬼邪魂……
他兄长既绝非凶兽,便不可能在蛮荒……可若不是他,蛮荒处的结界又有谁动过?
“退!”
我正思之时,突听千夙轻喝一声,而后护着我急退出几丈之外。
我站定,抬眉望去,入目皆是无数泛黑的腥臭魔气,它们断断续续从黑袍身上冒出,直到将他整个身子都笼罩了进去。
背阴山霎时狂风四起,本一片洁净的天,骤时也乌云密布,死气沉沉。
黑袍满目血红,连额间的血疤也渐渐渗出血来,他周身魔气越聚越多,而后缓缓凝成一柄乌黑的长剑模样。
“诛岳!”明珏偏头望着千夙,声音清冷。
“是诛岳……”千夙拉长了语调,眉间微蹙。
诛岳……
传言,黄泉路尽,万丈地狱,有白骨一具,受过恶灵邪气数万年滋养,化骨为剑,得名诛岳。
诛岳剑,可引魂灵,可聚恶鬼,可斩……黄泉!
而这诛岳剑,虽不在神器行列,却乃这世间数一数二的邪灵之器,它之一分威力,便抵得了寻常灵器五分,更遑论在这背阴山之地!
我这边正心思难安,忧心不已,一瞥千夙,却见他眉间淡漠,神色未动。
片刻,他缓缓伸手虚空一划,霎时,一抹暗红色灵气兀自旋转,渐凝成一束光柱。而后,他又在那光柱上落下几道符文,刹那,红光弥漫,肆意而去,正落在那黑袍身侧,截住了他周身不断涌出的魔气。
黑袍也似乎发现了不对劲,手臂一动,将诛岳紧握在手中,“上尊大人以为,在背阴山中,什么样的阵法会困住诛岳剑?”
千夙神色淡淡,语气不疾不徐,“你晓得此地神器不可乱用,却还是一意孤行,不怕律法惩戒吗?”
“律法惩戒?”黑袍大笑几声,幽幽道:“还能如何惩戒,大不了元神尽灭魂飞魄散……”
“可我,拼着元神尽灭,也要将兄长救出来!”
最后一个字落,黑袍神色一凛,身形轻起,他掌中诛岳剑瞬时邪气倾出,只依稀可见一道墨色强光自半空横斩而下,再听得一声巨响,千夙所设法阵竟已然被那一剑劈了个粉碎。
居然……就这么轻易破了!
而那一剑波及甚广,蛮荒结界晃动,背阴山自山底,由下而上连发数声轰鸣,隐如恶鬼嘶吼。
黑袍面上勾起一丝笑,而后身形一转,又欲挥出一剑。
“逢时……”前川忽而几步跃至前头,朝那黑袍近了些。
“是唤逢时吧!当日,听你兄长如此唤你!”
黑袍身子微僵,唇齿轻颤,许久,他眸中似有了一抹清明,而后将目光转向前川,滞愣地瞧着他。
前川语气软了些,轻声道:“逢时……”
“兄长……”他怔怔瞧着前川。
逢时……
原来,他有一个这般美好的名字。
逢时,逢时,唯愿你适逢好时机。
却不料,生不逢时,命不逢时!
“兄长,你……你回来了?”
前川应和道:“回来了!”
逢时眸子里溢出一抹清泪,“我等了兄长三万年,兄长怎么……才回来!”
前川又向他走了一步,“我总归是回来了,逢时,过来……将剑给我!”
“剑?”逢时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而后低头瞧着手中长剑,喃喃自语道:“剑?”
他垂着眉目,许久未语。
半晌,他启唇而笑,“此剑,我舍去一魂三魄,舍去万年修为,藏身地狱三千载,方得到的,怎能……给你?”
前川惊道:“你……”
逢时把玩着手中长剑,冷眼瞧着前川,“山神莫不是以为,区区一个名字,便能让我束手就擒吧?”
“逢时!”
“住口!”他手中诛岳嗡声作响,眉眼之间,也是一派弑杀之气,“你没资格,唤我名字……呵,上尊大人总是这样暗算人吗?”
原是此时,千夙又适时又挥出一股灵气,将他重新困住不得动弹。
而后,千夙眸子微眯,叹道:“有些棘手!”
明珏偏头,不可思议地瞧着他。
他大抵是觉得,千夙这话说的,委实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当然,我此时,也是这么想的。
千夙又轻叹一声,“若是……”
明珏应道:“若是什么?”
“若是有崆峒印,便好了!”那个声音自我们身后传来,温和若水,悦耳轻柔。
“来的正好!”千夙眉间微有喜色,而后头也不回便下令,“背阴山之地,连同蛮荒在内,结界立起。”
“长欢,领旨!”飞身而来的女子,姿容绝色,神色间是旁人不可比拟的清绝温雅。
她应声的空档,瞧了我一眼,眉目间皆是喜色。
我亦舒眉,回她一笑。
瞬息间,长欢飞身悬于半空,一枚深蓝色的青铜古玉渐浮于她身侧,远远望去,那古玉之上,有两条青色玉龙上下盘绕,首尾相连,玉龙中间,又塑有天地形貌,日月星辰,瞧之甚为壮观。
这便是崆峒海域的不死龙族,世代所守护的神器——崆峒印!
“崆峒印结阵?”明珏疑道:“你早知她会来!”
“嗯。”千夙点了点头,不可置否。
明珏再不发一言,只仰头瞧着正在结印的长欢。
长欢端坐于半空之中,双手曲于胸前,以神力驱动崆峒印,崆峒印也逐渐变大,其上的两条青龙身形暴涨,直至将整个背阴山之地悉数笼罩,而后,双龙首尾相连成圈,互为界限,落下一层偌大结界,长欢端坐其上,稳守阵眼。
逢时眼瞧着崆峒印的结界,将整个背阴山罩住,身上魔气越发浓重,而就在崆峒印的结界方成时,蛮荒之境的结界,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破裂。
突觉有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回眸而望,正见千夙低眉望我,他神色淡漠,不露悲喜,眉眼之间却似隐着一抹难以言说的隐忍。
我觉得他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
比如,此地凶险,护好自己!
比如,赶你出归灵墟的话,不必当真!
再比如,他像曾经多次救我无虞时一样,神色淡漠地说一句,别怕,我在……
这以上随便哪句话,我都会觉得欣喜,都会原谅了他先前赶我出归灵墟,与我说的那番话。
可是,他却只望着我,语气淡淡地道:“是你自己要跟来,别望我护着你!”
别望他护着我……
“呵!”我轻笑,别过眼去,“大人放心,不会给大人拖后腿。”
千夙再未应声,只身形一闪,端立于蛮荒上空。
他手执长剑,玄衣墨发,一派不怒自威之势。
“不周!”我瞧着明珏,惊道:“不是说此地不可乱用神器么,他怎么还……”
明珏微微抬眉,瞧着立在半空中的那个身影,道:“本不可用,但有了崆峒印,便可!”
原来,崆峒印结阵,是为了能不受约束使用神器。
蛮荒处的结界,已碎开足两人之高的缝隙,无数种混合在一起的嘶吼,透过那道缝隙,传了出来。
千夙以不周为盾,引神力覆其上,妄图再次补好结界,岂料费力多时,那结界却总在快要合上之时,又重新散开。
如此几遍下来,冷静若千夙,也未免有了凝重之色。
“前川,你在此看好他!”明珏瞧了眼逢时,如此叮嘱,而后,他又将目光转向我。
我明了,与他一笑,“我会小心。”
他微微点头,而后闪身至千夙身侧。
因着离得远,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倒没听清楚,只依稀听明珏说了句“结界互斥,有异物阻挡”之类的话。
而千夙沉默片刻,方应了声,“先寻此物,再固结界。”
千夙与明珏二人合力,霎时风云突变,红光夺目,急速漫过整个蛮荒之境,白光如雪,所到之处,万物无处遁形。
少时,但见他们身形一退,又同时收力,白红两道灵气互相缠绕,从蛮荒结界的裂口里,扯出一个墨色物件。
墨中带赤,状如鳞片……
我侧目,瞧了眼正面无表情,立在另一处的裴煜。
晃神之际,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从蛮荒之境传了出来。
周遭的场景顺时一亮,而后是一片刺目血红。
随目而望,只见一只高约数丈,周身火红的九头大鸟,从蛮荒之境挥翅而出。
我瞧之半晌,惊声道:“九凤?”
“不,是鬼车!”前川沉声回我。
九凤,人面鸟身,乃九头神鸟,可鬼车,虽从九凤化身而来,却是名副其实的凶兽了。
我心中担忧,越发浓重了些。
悬空而立的千夙和明珏瞧见鬼车,也是立时做出了反应。
千夙继续修补蛮荒结界,明珏飞身,与鬼车对峙。
但,不知千夙是未用全力,还是那蛮荒之境戾气太重,不过瞬间,只见千夙倒退几步,蛮荒结界便已大破,其内凶兽,也接连不断涌了出来。
“裂天兕(si,四声)……独角兽……魔龙……朱厌……”前川每念一个名字,脸色便惨白一分。
半晌,他双眸俱颤,咬牙道:“还有……混沌!”
“七华上仙!”前川沉眉瞧我,“逢时交于你,我去帮爹爹。”
“放心!”
“前川!”我适时又唤住他,“你,多加小心,还有……”
我咬咬牙,补充道:“与千夙……一起回来!”
他与我郑重点头,飞身而去。
便在此时,千夙打斗的空档,微微侧身,往我的方向瞧了一眼。
离得太远,他的神情我瞧不清,只依稀可见,他玄衣如墨,长袖纳风,是我那六百年里,不曾见过的卓越风姿。
片刻,他身动袖起,依次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点,而后散出四股神力,化作四条玄色长龙,分注四方,而后平地而起,崆峒印里,再筑结界。
第一层结界,罩住整个背阴山,第二层结界,隔开我,将他们与蛮荒逃出的凶兽困在了一处。
那些奇形怪状,力可吞天的凶兽我一个也不认得。
我不晓得鬼车鸟周身火焰有多灼热,也不晓得独角兽一爪下去,威力有多强,更不晓得那么多来去如风,动辄见血的凶兽,哪一个是裂天兕,哪一个是朱厌,哪一个又是混沌……
我不认得它们,可我知晓它们的能力。
凶兽之所以称为凶兽,是因为它们不生情不生义,只贪血气,不论对峙者为谁,皆是不死不休!
我紧咬牙关,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那几道身影,不想,注意力全放在前面,倒是被身后的某个人给钻了空子。
“铿锵……”一声,身后两股灵器相撞的声音,很是刺耳。
我轻出一口气,回身而望。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