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渐渐喜欢上了乐欢的。大概是那个午后,大概是命中注定。
温然五岁的时候,父王就去世了。百姓们都说,父亲是大梁的大功臣,为了保护百姓战死在了沙场。可只有周王府的人知道,父亲是被一杯毒酒灌下肚毒死的。温然当时还小,只记得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父亲躺在冰冷的木馆里,周围都是穿白衣哭的人。他也被人摁着磕头,摁着哭。再后来,就没印象了。待到自己六岁时候就继承了周王衣钵,进宫给自己名义上的皇叔当了一枚质子。乐欢就是那时候与他一起进宫的侍卫。温然至今尤记得自己刚进皇宫那段日子的忐忑与不安。皇子们可以随意指使他,就连最低等的小太监都可以随意欺辱他。那时候,就是乐欢站在自己身前,挡在一切苦难的前面,护着他在波云诡异的后宫里活了十七年。那年一个下午,温然刚从书堂回来,三皇子就派人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到眼前,强令他为他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那时候,是乐欢一言不发的帮他抄完了书,是乐欢替他挨了一顿鞭子。那时候起,温然就想要变强,强大到无人可以伤害他们。就这样,温然懂得了隐忍,长出了计谋,一步步冲着权利的顶峰走去。乐欢看着他的改变,依旧不葛言笑的陪在他身边,帮他完成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帮他夺那志高宝座。十八岁那场政变,是一切的契机。四皇子温嘉发动兵变逼宫,皇子生母给皇帝下毒、朝臣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温然一直掩盖了十八年的锋芒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带人平了叛乱,活捉了温嘉回来。但是皇帝的毒是解不开了,他之前布下的每一个棋子终于发挥了作用。一连年,皇子死的死残的残,最终只剩下一个自小养在宫里的周王世子温然。那一年,他二十二岁,亲手为即将登基的小皇帝理好朝冠,想着自己该走了。但是温然显然没给他走到机会。登基大典当天夜里,他就强上了乐欢。虽然二人都不说,可是那份情谊是心知肚明的。就这样,乐欢留了下来,做了小皇帝的领侍卫内大臣,白天带刀侍奉御前,晚上带刀侍奉皇帝。二十四,二十六,二十八……终于在他三十四岁那一年,江山开始动乱了。乐欢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贪恋这温暖了。当晚,不辞而别。温然木木的坐了一整晚,无人知他到底怎么度过的,只知第二日皇帝的前襟湿透了。从那一天开始,各地逐渐暴乱,而前两年的明君越来越喜怒无常,压榨人民已经是很常见的事。终于,在温然三十四岁那一年,北梁的都城破了。温然也没走,只是穿着龙袍,端坐在大殿上,手里拿着一杯毒酒,仔细端详。他在赌。赌自己还能再见乐欢一面,赌乐欢对他的感情。终于,殿门大开,却只进来了一个人。温然笑了,很轻,很嘲讽的笑了。乐欢依旧不为所动般的走上前去,在高阶梯下跪了下来,如同凯旋归来的将军接收封赏一般扣头,嘹亮的喊“臣江乐欢,叩见陛下。”温然却笑的更嘲讽了。他也不让乐欢起来,只是自己慢慢下了龙椅,渡步到乐欢跟前,缓缓说道“朕怎么记得,你不叫江乐欢。”乐欢没搭话。都知道的,他是叛军首领,他是亡国皇帝,没什么好说。乐欢静静沉默半晌,突然感觉到温然从背后抱住了他,染他衣襟一片湿润。乐欢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头也不敢回,颤抖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般说“陛下离这么近,不怕,不怕臣杀了您?”温然只是轻轻一笑,似是解脱般道“不怕,我相信你,不会。”一语毕,就再也没有了其他任何反应。乐欢已经颤抖着泪如雨下,他不敢转身,不敢面对那个已经彻底没了的人,和那杯只剩空杯的酒。温然说的没错,他舍不得杀他。所以他想留下温然,可他却终究忘了,温然是有一身傲骨的人,温然,是周王的儿子。宁死,不屈。
乐欢三十六岁那年,失去了自己一生的挚爱。他选择了归隐。没有管新朝一切事情,没有理别人一句话语。抱着温然的尸首,到了落涯边。从那以后,江乐欢变成了无欢大师,剃度削发,吃斋念佛。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张开双臂拥抱一个人。只是每年三月五日,都要去院子后一颗梨树下,孤寂的坐上半天。他近乎平静的等待死亡,近乎渴求的期待死亡。终于,在他四十八岁那一年的三月五日,无欢大师圆寂。尸首化作了盛开不败的松柏,与梨花交相辉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