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卯时,苍翠松柏掩着清幽静谧的宫殿。东方天幕与远山相接的地方被撕开一道口子,熹微的阳光被懒懒的推出缝隙。此时清脆的梆子声准时的响起,道观的宁静就像初冬的薄冰被一声声敲碎。梆子共敲五下,三下慢,两下快,敲梆子的老道,束发盘髻头戴一方南华巾,顶髻别一支云出岫木簪,皂青色道袍洗的有些褪色,手中拿的梆子常年敲打,已成了枣红色。
道士们一天的开静从梆子声响起开始。
苦行道士早已洗漱穿戴整齐默默的干着自己的活,扫地、除草、清扫殿堂、做早饭。上层道士也陆续起来了,梳头、净面,穿袍、戴冠。
辰时钟云板一敲,道士们需上老律堂念早坛功课经,早坛功课一般由监院和六七个道士上殿,监院主祭诵经。
柳白元出家已经两年了,他来的那年13岁。
他每次都站在最后面,
监院如往常一样走到大殿中间。
朗声道:各位道友早上好,请大家以三好掌声开始今天的早课。
众道士齐颂:太上老君好,太上道君好,元始天尊好。
颂毕,监院回到大殿中央。
监院抬头看见站在最后面的柳白元,心中不快。
“白元,到殿前来。”
白元应了一声,走到监院面前。
“白元,近来你修持未满,早晚功课经都没了精神,找你的香客越来越少,法事一场没有接。到近前来,跟众道友讲讲你上个月的修持成果。照这个速度你什么时候才抵达仙境?”
白元缓步走去,低头极力思索该如何作答。
监院目光如刀一样狠狠的扎在他身上,他不敢碰触到监院的目光一直低着头。
“我这个月的修持任务没有完成……”白元小心的说。
“大声点”监院突然打断他
“额哼”白元用力清了清嗓子
“这个月我修持任务完成的非常不好,主要原因是前期的香客疏于联系没有维护好,导致部分香客去了别的庙观。下个月我会积极的结缘更多的香客,并维护好关系。我听说张有财家的老爷子最近身体抱恙,可能时日无多了,他是个大香客,上次他为了给老母亲还愿给观里捐了一百两文银。”说完他瞟了一眼监院
监院闻听此事
双眼登时圆睁,眼含满意,
口颂法号“无量寿佛”
顿了顿接着说“白元你要抓住这次机会啊,以后晚课经你就不要跟着做功课了,你多去张施主家看望看望。”
白元大喜,没想到竟有如此好事。赶忙答应道
“谨遵监院法旨”
监院安排了观里的事务,随后宣布早课结束,敲梆子,众道士下殿,各自忙活去了。
白元下殿那一刻倍感轻松,但没过多久就皱起眉头。
他正在低头走路心里盘算着,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回头,看见晚他一年出家的师弟凌珠。
“师兄,你刚说张有财父亲生病是编的还是真的?”师弟狡黠的冲白元挤了挤眼。
“这次是真的。”白元认真的说。
“那你有把握吗?”
“有什么把握啊,跟张财主只是点头之交,他上次来上香正好我值日,碰巧了而已,谈不上交情。”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发愁呢!”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向道观外的密林。
两人寻一宽处,盘膝对坐。
师弟问:“你在监院面前夸下海口,你见监院的神色没?”
白元答道:“看见了,这事儿办不成监院定要逐我出观了。”
师弟说:“这事儿不是监院一个人说了算,还要过方丈那关呢!”
白元叹口气说:“师弟,咱们是十方常住的大观,不比下面那些子孙庙。方丈虽贵为一观之主,但他只是我辈道众的礼仪楷模,他老人家只负责传授戒律,传戒期一过便退居后院,不理日常事务。”
师弟说:“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说,但监院也不能越权。逐出师门事大,不可越过方丈的。”
白元说:“师弟糊涂啊,咱们这个监院虽然刚来半年,但行事果断,这半年来众道兄苦不堪言。但道观的发展速度却一天比一天快,现在香火已经胜过跟周围的大庙了。监院有如此功绩自然不把方丈放在眼里,他若执意逐我,想必方丈也无可奈何。”
师弟说:“当个道士都这么累,还修什么仙啊?不去回家种地来的痛快。”
柳白元苦笑着看了师弟一眼,拍了拍师弟肩头,昂首走出树林。
凌珠赶紧翻身追上来,边走边问:“师兄,你什么时候去张财主那?带上我吧?“
白元并未答话,师弟就一直跟着问。
白元说:“吃完午饭就去。”
两人并肩来到邱祖殿前,全体道士齐集于此。
所有人分两排由当天值日的知客率领,往斋堂用膳。到斋堂门前击罄子进堂,斋堂规矩森严,不可交谈,不可随意四顾。斋堂上首供奉王灵官,左右两长溜桌子面对面摆的齐齐整整,一直排到底。全体道士在桌前站好,不可走动,先向王灵官献祭。米饭一碗放在一个木制圆形托盘里,经师站在右边,面对供桌,一面敲引罄一面念经,所有道士跟着一起念供养咒和结斋咒。念完后,站在监院左边的道士端盘齐眉,上供,礼毕退回原处。监院、知客、执事和经师退出斋堂,其余道众坐下开始用斋。方丈在的话,他的座位在王灵官壁龛和供桌之间,供桌前面是监院的座位。神位后面有一块空地存放食具。斋堂另一头墙上齐椽处挂着字画,内容是赞扬前几任方丈的德行和修为。东、西墙上镶嵌着石匾,镌刻着《太上感应篇》。斋饭菜谱和蔬菜用量是经过仔细计算的,如发现有人私自定量,从严处罚。这是新来的牛守拙监院加的规矩,之前是没有的。斋饭是早晚喝稀饭,中午吃玉米面窝头和炒青菜,另外两人一碟咸菜。每月初一、十五中午才吃馒头,每人一斤,面粉是次等黑面。方丈、监院、知客和其他上层道士的斋饭在另外一个小厨房做,司厨的人叫“高灶”。如果有贵宾来,他们可以在小斋堂招待贵宾用膳。高灶膳堂一般准备米饭或者面条外加两个素菜,都是用香油炒的格外香。若有贵宾来用膳,上菜最多不超过四盘。菜谱都是牛监院亲拟的。道士用完膳,离开斋堂之前要向堂上作揖,方可离开。
白元扒了几口饭,便匆匆向堂上作了揖,离开膳堂。
回到厢房,他顿觉浑身难受,不知为何。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可是没一会牛监院的影子就浮现在眼前。弄的他异常烦躁,于是他独自走到后山散步。直到夕阳西下,听见观里敲钟板的声音。敲钟板是要用晚膳了,白元懒得回去,寻了块巨石攀上去,盘膝而坐,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映红了天空,云也变成火红色,这一刻他无比轻松自由。
天色如黛,借着月光白元回到道观。
见师弟凌珠坐在高大朱门前的石阶上,两手撑下巴。一见师兄出现凌珠顿时有了精神,甩开腿跑到近前,见面就问:“师兄你去过张财主家了?你说吃完饭就去怎么不带我啊?”
“还没去,我在后山坐了一下午。”
“你是不是还没想好怎么去?”
白元看了看师弟说:“现在没有好办法,跟他不熟,贸然去家里看望他父亲,意图明显,这种事我不想做也不会做。”
凌珠接话道:“就是啊,这样一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盼着他爹西去呢?人家能乐意吗?牛监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管如何,反正定是要去的。”白元无奈的说
凌珠忽然拉了拉师兄宽大的袍袖,欠身凑在师兄耳边嘀咕了几句。
白元摇摇头说:“”这样不是好办法啊“”。
“那师兄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
“那就先试试,不行再想办法。”
“那只能这样啦。”
“那师兄明天咱就去吧?我去跟牛监院禀告一声我随你一起去。”说完不待白元答应,就乐呵呵的跑去找监院了。
白元不用去做晚课经,就回到自己的厢房,盘膝打坐,运气养神。
戌时钟板响,道士们便可寛袍休息,紧张的一天结束了,道士也可以在道观周围散散步。
亥时敲梆子,道士们要回房就寝,不得再随意走动。道观里有巡房,发现有人不在或随意走动大声吵闹的要严罚。夜里敲更每个时辰一遍,由当夜值班的道士敲。
白元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明天的事。
梆子声打破了道观的宁静,一天开始了。
道士们如往常一样
白元早已经不在厢房,凌珠也不在。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一群小孩指着白元和凌珠喊“平安观的牛鼻子老道”,一会又喊“不对,不对是牛鼻子小老道”引的路人一阵大笑。凌珠假装要捉那孩子,这群孩子一哄而散钻到巷子里不出来了。
孩子们有些怕道士,如果哪家有孩子不听话,家里人就跟他说山上的道士都会法术,专抓不听话的小孩。抓去了就不让回来。孩子们都觉得道士下山就是抓小孩的。
白元和凌珠走到一间药铺门前停了下来。
这药铺四间门面连着,五根红漆大柱竖在门前。齐腰长柜,后面贴墙立着独有的万格药橱,上层一排青花瓷坛。柜上置配方用具及供奉品作市招,堂内墙壁及药橱与天花板之间的空当,用当地名人山水、书法装饰。几个药碾子随意地摆放着,等待着医师用脚踩动。听诊、等候、抓药、熬药区域一应俱全。
白元打量着药铺,心想将来自己能有一间小药铺就满足了。
没过一会儿,街南边一群人簇拥着一台轿子来到药铺门前。
停轿后,引客撩起轿帘。下来一位四十五六岁模样的人,方面、阔口、狮鼻、两撇黑胡。人倒是挺精神。
凌珠捅了捅师兄白元,师兄微微点点头。
此人便是张有财,张有财虽是富家子弟但却是个孝子,每回抓药都要亲自来。交给别人不放心。
这次父亲病重他遍访当地名医,可却一直不见好转。今日又来为父亲抓药。
刚要进门药铺,迎面看见柳白元现在门口。张财主去道观许愿接待他的就是柳白元,对他印象深刻,不过张财主总是感觉他与其他道士不一样。
白元见张财主满脸堆笑的走来,赶紧迎上去。口颂法号:“无量佛”接着说“张施主有些日子未见,近来可好?”
张财主还礼“劳烦道长挂心,都好,都好。”
“张施主怎来亲自抓药?”
“不瞒道长,家父染疾卧床不起,弟子心急如焚,特来为父亲抓药。不知道长为何在此啊?”
“贫道下山取几味药,用作炼丹。老施主何故染疾?”
“偶感风寒,便一病不起了。”
“施主宽宽心,老施主乃本地首善,仙缘非浅,福泽长远,定会痊愈的。”
“多谢道长,缺什么药尽管取,记在我账下。”
“不敢叨扰”
回到道观已是晌午,凌珠问“师兄,就这么等着吗?”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凌珠丧气的说
白元一向沉稳,凡事不急不躁,凌珠有点耐不住性子,急得抓耳挠腮。
此后几日早课,牛监院都要问询进度。白元说在跟进,却一直没有进展。牛监院渐渐不耐烦了。
这一日牛监院在炼丹房焚香诵经,门外禀告道士侯安直求见。
这侯安直是前几月来挂单的云游道士。他倒也真有些本事,挂单时经过知客、监院、方丈三层考诵功课经文,他竟无一疏漏。顺利留在平安道观,并已从底层道士升任为执事。此人野心昭昭,方丈不喜欢他,他却时时在监院眼前晃悠。
小道士引侯执事进屋,监院坐在上首禅椅上,半垂双目。侯执事赶紧上前深施一礼,朗声道:“监院,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监院坐在禅意椅上,只微微动了动眼皮。
轻声问“所为何事?”
侯执事:“监院,小道有一事不明,请监院开悟?”
监院轻轻哼了一声“还有侯执事不明白的事?说来本院听听”说完闭上眼睛头微微扬起。
侯执事“张财主之事,已拖了这么久并无进展,何故还让柳师弟苦等?”
“张施主,父亲依然在医治,不可急于求成”
“若医一年就等一年吗?医两年就等两年?监院明鉴,平安观正处在升为十方丛林宫观关键时刻,若再拖延,被其他道观超越,监院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升任总教也无望了。”
听罢监院大怒:“放肆,侯执事你可知在跟谁说话?”
闻此侯执事赶紧跪倒伏地叩头三拜,并未惊慌。淡然的说到“小道全为道观,与监院考虑,请监院息怒。”
监院没好气的问“你有办法?”
侯执事闻听此言,心中有数,觉得此事已成。侯执事直起身子,但仍旧跪在地上。他狐疑的看了看周围的小道士,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监院一挥道袖,几名服侍他的小道士退出房间,只剩两人在屋内。
次日早课,监院宣布张有财今后由侯执事照看。柳白元为侯执事引荐张施主之后便不再管此事。
白元听完心中顿时畅快了。
下殿后凌珠飞跑过来,一把拉住白元的道袍。凌珠问:“师兄,就这么算了吗?”
白元“算了,我们争不过侯执事”
凌珠“凭什么要让着他,他谁的便宜都占,要不是他使坏王执事也不会走,他能那么快当执事?”
白元“别胡说”
凌珠“本来就是事实。师兄我看这个道观早晚会乱套”
白元看了看师弟问道“凌珠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凌珠翻翻眼睛说“我早都不想当道士了,我要还俗”
白元忽然想起凌珠刚进观才十一岁,只能当童道,需要已出家的道士当度师,白元就是凌珠的度师,带了凌珠这一年多,两人感情甚好,形影不离。听师弟说要还俗白元并没有惋惜,反倒轻松许多。这一年不知是白元影响了凌珠,还是凌珠影响了白元。
白元和凌珠不再下山去找张有财,过了几日,侯安直过来让陪他下山。
侯安直与白元来到张有财家,击环敲门,门房领他们进院,张财主出来分宾主落座。问清来意才知道是为他父亲而来。人都说十道九医,张有财对这点倒是半点不怀疑。
侯直安说要去号脉,便来了老施主的卧房。号完脉,侯安直对张财主说,“老施主并非无法医治,只是这病来的奇,有邪魅做乱,需做法师驱之,然后用牛监院所练金丹服用必能痊愈。只是……”
张有财闻听此言顿时有了精神,赶紧训斥家仆:“快去将我书房那包上好的六安瓜片拿来,给道长泡上。”
仆人一溜烟的跑出去拿茶,自不必讲。
张有财拉了把太师椅坐到侯安直右手边,抻着脖子问“道长有何难处,尽管说,但能医好家父,我定不推辞。”
侯道长,手捻须髯,眯缝着眼,眼珠在眼皮里滴溜溜乱转。
张有财恳求的说到“请道长发发慈悲,救救家父。弟子定当为贵观仙长重塑金身。”
侯安直这时才悠悠的说“张施主父亲之病并非无法医治,只是一则金丹需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炼制,耗费甚巨,小庙难以支撑。二则若要救老施主需一味药引,此药引极其难寻,即便能寻到也要耗费几年的时日。”
张财主赶紧答道“仙长炼丹所有耗费由我一力承担,不敢劳烦仙长。另外家父痊愈之后另送二百两作为香供。只是药引不知是什么?”
侯安直“这药引叫人魄”
张有财“弟子不明,这人魄为何物,如何去寻?”
侯安直“盖人受阴阳二气,合成形体。魂魄聚则生,散则死。死则魂升于天,魄沉于地,魄属阴,其精沉沦入地化为此物。”
张有财“仙长明示,如何取这人魄?”
侯安直“待寻一人,此必是溢死人,其下必有物如麸炭,即时掘取便得。稍迟则深入不可寻。”
白元听完一皱眉。
张有财接着问“这溢死人,哪里寻的来?这药引确实为难”
侯安直“这就看老施主的福泽造化了。”
又谈了一会,侯安直与白元起身告辞。
一路无话
白元回到厢房,凌珠赶紧跑过来问情况。
白元不断摇头叹气
过了一会白元跟凌珠说“师弟,你如果还想还俗的话,就尽快吧。”
说完便打坐调整气息,不再说话了。
凌珠一脸迷茫,不知今天跟侯执事一起下山发生了什么。不过还俗的念头似乎更加坚定了。
次日侯执事带了十几名道士,去张有财家做了场法事,甚是隆重。
牛监院也不上早课了,由侯执事代替,他在炼丹房日夜炼制金丹整整四十九个时辰。直到金丹练成之日才出关。
侯安直带着金丹领着白元到张有财家。
张有财满面陪笑着迎出来,到厅堂张有财将侯执事让到主位坐下。
张有财自己坐到侯安直下手,白元坐在对面。
家仆婢女赶紧泡茶,端上素食点心。
张有财问“道长今日来敝舍,是金丹已练成吗?”
侯安直从长袖里取出一只木盒子放在桌上,问道“张施主的药引可寻来了吗?这是牛监院所练金丹。”说完将木盒往前一推。
张有财打开木盒有四粒金色药丸,赶紧交给家仆收好。
张有财面露难色说到“道长,这人魄一时难寻……”
侯安直微笑道“那张施主要尽快了,早一日找到,令尊便早一日痊愈。”
说罢起身朝白元摆摆手,向张有财告辞。
两人搭上拂尘,走出门外,张有财送到门口,眼看着两人背影越来越小。眉头越蹙越紧。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身进屋,刚走两步只听身后有人叫他。回身见白元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张有财二话不说将一个小布袋塞给张财主。喘着说“此事不可与他人说,切记,切记。”说完飞奔而去
张有财没反应过来,楞在门口。经家仆提醒才缓过神。
回屋打开布袋一看是一截黑色枯木样子的东西,张有财大喜,这莫非就是人魄?张有财心中甚是感激白元。
又过几日,张财主请牛监院和侯执事极其一众道士去家里为父亲医治,将药引研磨成粉,冲水喝下。半个时辰后将药丸和着蜂蜜顺下去。牛监院又替他父亲推拿,事毕让卧床歇息。当晚张财主设全素宴款待众道士,一直吃到深夜。
连着四天用药,张有财的父亲精神见好,能喝小半碗米粥。张家大喜,敲锣打鼓,鸣鞭放炮,为道观送去匾额上写“玉清至道”。
礼毕,监院将张有财引到会客厅,候执事陪同。坐定,张有财连忙道谢,并呈上二百两银子。银子用红绸布盖着,牛监院与候执事相视而笑。三人谈了些闲话,张有财起身告辞。两位道长一直送到观门外,作揖而别。
回到会客厅,牛监院笑着说“候执事,辛苦,此事费心不少。”。候执事忙回道“贫道略施小计,计成,全赖监院金丹之功。”监院满意的点点头。
会客厅一时间陷入短暂的宁静,候执事低头拂弄茶碗,牛监院微笑的看着他,轻轻押了一口茶。指着盛银子的托盘说:“候执事,此次功不可没,可取三十两作为酬劳。”
候执事微微愣了一下,立即跪倒。口中千恩万谢,心中却恨之入骨。
此后一月有余,传来消息,张有财父亲西去,死时面色青紫。
张有财不解,明明吃完金丹有好转,都能下地了,怎会突然病逝。张财主不知这玄机都在金丹内。
经历此事白元心如死灰,只想赶紧还俗。凌珠跟师兄想的一样,每日只盼着能快点下山便再也不回来了。
又过数月,白元和凌珠先后还俗,凌珠因通晓笔墨,跟了当地一位师爷做文事。白元租了一间小小的门面,开了间药铺。
转年,平安观已发展为十方丛林道观,新建了宫殿,道众也没有了以前苦行道的清瘦模样。宽大的道袍已遮不住肥大的肚子了。
这一天,牛监院与候执事两人在小膳房的高灶用膳,桌前摆着八个菜,照烧白芦笋、梅醋红苋菜、萝卜叶松子、海苔马铃薯、莲藕白眉豆汤、梨子乌梅汤,主食有:七彩香米饭团,荞麦面豆渣锅帖。
两人闲聊,候执事说“听说本地新任一位府尹,是咱们老交情。”
牛监院“谁?跟咱们认识?”
候执事道“就是那张家大财主,年前听说他花大价钱捐了官,一直在等委派。这不前几日本地府尹病故,这张大财主便补了这个缺。”
牛监院文“何时到任呢?”
候执事“怕是这几日就要接官。”
牛监院“以后要小心应对了。””
没几日,张府尹出厅到任。厅下一应人等参拜已毕,柳府尹将参见人员花名册手逐一点过,不缺。只有牛监院未到,问为何不来,候执事答道闭关炼丹。
张府尹大怒道“此道如此无礼。拿来问罪。”。
众人相顾无言,待候执事出来求情,那候执事只是把头低着却并不求情。
大厅一片死寂,只听见一声“阿弥陀佛”,原来是东来寺住持了悟禅师。
张府尹问道“禅师何事?”
了悟禅师合十答道“平安道观,现为此地第一大观,弟子遍布,信众甚广,拿监院问罪怕要出乱子,望府尹开恩。”
“这个......”府尹面露难色。
站在一旁的师爷赶紧凑上前耳语几句,张府尹点点头,一拍惊堂木道“就依高僧之言,暂不拿他。”
退堂之后,人皆散去。张府尹心中仍不忿,气鼓鼓坐在太师椅上问师爷'此计可行?那个牛鼻子老道会上钩吗?”
师爷答道“禀,大人,此计定可帮府尹除掉此道。”
张府尹道“这老道害我父亲性命,又骗我钱财,此气不出难消我心中之恨。”
原来张有财父亲病逝后,尸检发现体内有毒,侵入五脏六腑。这丹药只是使人亢奋,快速耗尽精神。他父亲只是勉强撑了几日,其实已是油尽灯枯。
张有财发愿定要报得此仇,遂花巨资捐官,又苦等委任,终于等到这一天。张有财要把失去的钱财和家人的命一并拿回来。
当晚,府上盛摆宴筵,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官妓流连席间,献曲敬酒。此妓年芳二八,花容娇媚,唱韵悠扬,府尹大喜。问妓者名姓,答道“贱人姓苏,单字眉”。
府尹吩咐道“现在有一事,交由你办,事成之后判你从良,若办不好定拿你问罪。”
苏眉答道“领府尹钧旨。”
府尹唤苏眉道“到近前来。”
苏眉走到府尹近前,准备下拜,被张府尹一把揽入怀里。凑在她耳边说“你只要去平安道观,哄那牛监院与你云雨之事,如了事,取证物前来领赏。”
苏眉答道“贱人明日便去。”
两人互喂了几盏浑酒,便一起入厢房就寝了。
转日,苏眉一袭白衣,轻施粉黛,手提羹饭,在日坠西山山门将闭时,抢进道观上香。
上完香,求得一签,抱在怀里,向旁边的小道士说“小道长,请问监院可在观中?”
小道士问“找监院何事?”
苏答道“近几日,夜里总是梦见死去的丈夫前来找我说死的冤。每到深夜都不敢入睡,今天特来求一签,望监院可怜则个,替奴化解。”
小道士说“那你等一等,我去禀一声。”
苏眉“劳烦道长。
小道士自去禀告监院,这监院确定无拒绝之理。自这牛监院来此,凡遇见美妇求解,必欣然答应。后院的经房,便是他接见妇人们的地方。
小道士敲门“禀监院,有香客请您解签。”
监院“何人?”
小道士“那妇人自称苏眉,因夜里做噩梦,故来求监院化解。”
监院“带她到经房来。”
苏眉来到经房,跪在地上,举签齐眉。监院接过竹签,见是下签,监院便问“女施主丈夫因何故去?”
苏眉闻听此言伏地大哭,伤心欲绝。
监院说“女施主,不要悲伤,请讲与我听。”
苏眉说“我与夫君,感情甚笃,但街有一无赖,每次见我都要言语调戏,后来夫君气不过找他斗气,没想到被那人的一伙兄弟打的半死。回家之后胸中郁气难舒,没几日便去了。”
监院说“这是前世的孽债,今世来偿还。前世他欺负他人,被他欺负之人转世特来报仇。因果转换,报应不爽。施主请节哀。”
苏眉一边哭一边思索如何哄得监院动心,眉头微蹙,计上心头。
苏眉赶紧道谢“多谢道长开悟。”
“哎呦”苏眉悲哀的喊了一声。
“施主怎么了?”监院问
“不瞒道长,妾有顽疾,每到伤心时,就肚痛难忍。妾丈夫在时,每次遇到妾肚疼,都会解衣将热肚皮贴到妾的冷肚皮上,便不疼了。”苏眉一边说一边往监院爬去。
监院说道“小娘子的要求,恕贫道无能为力。”
此时天色已晚,房里也掌了灯。
苏眉伏在监院脚下哭哭啼啼的说'道长大发慈悲,救救妾身吧。道长大罗真仙转世,真的见死不救吗?”
监院心里一动,说道"救人一命,善莫大。小娘子你起来吧”
苏眉闻听赶紧起身倒入监院怀中,自己脱去衣物,自去解监院道衣。监院看着怀里如花如玉的身体,春心荡漾,这两个就在经房坐卧榻上两相交欢。雨收云散之后,苏眉趁监院没注意,用手绢抹了污物藏在袖中。便急急告辞了。
苏眉回到府尹处,呈上物证,领赏自不必说。
这牛监院,事后觉得此事蹊跷,心里忐忑不安。连着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果然到了第五日,张府尹派人来拿牛监院,人证物证俱在,监院百口莫辩。
经总教一致决定,将监院从道观除名逐出道观,任何道观,以及子孙庙皆不许其挂单。
牛监院流落市井,受尽欺凌,郁郁而终。
牛监院被逐,候执事便成了新的监院。住持观内日常事务。
张府尹开始向寺庙道观收税,按照规模大小收税不等。平安道观是本地最大的庙宇,自然要交的最多。不但交税,张府尹还经常以卫生整治为由,对其罚款。
没半年光景,平安道观又过上了苦行道士的生活。道士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没精打采。有时竟连伙食都没办法供应,只能出去化缘。
这一天,候执事领着一个小道士下山化缘,在街上胡乱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张府尹门前,候执事鼓起勇气去敲开门,门房一见是两个臭道士,还没等候执事开口就说“我们老爷最烦的就是牛鼻子老道,滚,滚,滚........。”
候执事跟小道士灰溜溜的跑开了,又走了两条街,腹中实在饥饿难耐,便走到一家酒楼,在一楼靠门边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店小二赶紧提着茶壶过来,抹了抹桌子,问“二位道长吃点什么?”
候安直说将你们这里的拿手菜端几个上来,小二试探的问“二位道长要几盘斋食?”
候安直接话道“荤素不忌,拣些好吃的尽管端来。”
小二立在那没动地方,笑了笑说“道长可有银子?”
那小道士大怒,一拍桌子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是平安道观的候执事,还会少你这点碎银子。”
小二闻听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嘟囔“骂什么人啊,不就是平安观的假道士吗?还吃荤,算什么狗屁道士。”
没一会,桌子摆满了菜,候安直上来就扯下一个烧鸡腿,狼吞虎咽的就吃完了,把另一个鸡腿也扯下来。刚想往嘴里塞,见酒楼对面有家药铺,就一间门面,但来抓药的人排队都排到了街上。从北边来了一群骑马的人,四匹马中间有两人抬着一块牌匾,上书“医者仁心”这是张府尹府上的差人。街上的人见这么大阵势,都围拢过来,候安直也伸长了脖子想看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药铺主人赶紧出门恭迎,候安直一见此人鼻子都气歪了,出来的人就是当初在平安道观出家的道士柳白元,候安直端着一杯茶一饮而尽,没好气的骂了句“他妈的,什么东西。”小道士正在低头吃盘中的大肘子,抬头看见师傅恶狠狠的啃着鸡腿。心想他这是骂谁呢?跟谁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