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故乡的地址:山东省馆陶县南馆陶镇东大街162号,那里有我的童年,有我幼时的记忆和一串串足跡。
那时我家四世同堂,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的曾祖父兄弟三人,曾祖父在他的三兄弟中行三,他的两位兄长去世早,我只见过两位伯曾祖母,在故乡的称呼中叫老奶奶。我也是曾祖父的长重孙。
土地改革时,我们这个大家庭仅有十二亩半土地,虽居市镇,却是一个清贫家庭。我的出生,给家庭带来了欢乐。但我的童年,却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记忆最深或在老人们的追加描述中我是这样的一个小顽童:想像力丰富而又淘气。
土地改革时曾祖父分得一辆大车,它硬木的车盘,枣木的车轴,木制的大车轮,车轮外缘包着一圈兒铁皮,宽宽的车轮轮辐上钉满密密麻麻的黄铜大钉,显得富丽堂黄。曾祖父是有名的车把式,有了这辆大车,自然是他的心爱之物,他每年都要给大车上一遍桐油,使其光鲜如新。一年初春,刚下了一场雪,趁老爷爷不在家,我突发奇想,据大人们说,鱼是在水里自己长出来的,有水就有鱼,水存在时间长了,就会长出鱼来。于是,我就把后院的积雪一铲一铲地铲到大车车厢里,雪慢慢化开,雪水就积满在车厢,假以时日,幻想着小鱼就会在车厢里成群地游动。老爷爷外出几天归来,看到半车厢水,自然就想到是我干的,他着急上火,急得直跺脚,嘴里还气哼哼地吵,小延宾他娘,要不是你护驹子,我早打他啦!母亲听到他的吵嚷声,从屋里走出来说,爷爷,你吵他打他,还拉扯上俺!老爷爷一声不吭就回屋走了。又有一次,我看到大车车盘上挂着一个瓷质的油葫芦,上插一根鸡毛,是膏车用的,就拔下鸡毛,把全车上下塗鸦一个遍,老爷爷看到长重孙的杰作,几乎气晕,我现在还记得他,一个身材不高、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凹凹的眼眶的老头生气时的样子。着急归着急,他可从不跟孙媳妇发火,一方面是家规,一方面我母亲是当时县里有名的王大先生的侄女,他不敢惹她,所以只能背后发发牢骚一一一句护驹子了之。因此,我的二奶奶总是笑着跟我母亲说,你看,小延宾他娘,恁爷爷啥时候也不吵你一句!
我奶奶家与老二奶奶家一墙之隔,老二奶奶耳聋,她的院子里有两棵大枣树,一棵石榴树,她的街门是栅栏门,每当树上挂满石榴,不等长熟,我便偷偷溜进她的院子里摘她的石榴,等到她的一棵"妈妈枣"快熟时,我就沿着奶奶家的梯子上了房,正好够着老二奶奶的"妈妈"枣兒,她老人家听到后高声骂,谁家的王八孙又够我的枣了,闻听骂声,我捂住嘴偷偷地笑,老二奶奶的娘家是卫运河以东的,"谁家的"的,她作"滴","谁家滴",当我捂着嘴用小褂的大襟兜着一大兜枣兒下了房,奶奶便隔墙应声,二大娘,罵!使劲罵!看骂谁家的王八孙!老二奶奶也就不吭声了。
堵烟筒,是我的拿手好戏,谁家的人招惹了我,我就堵他家的烟筒。一次与邻居家的孩子打架吃了亏,瞅准他家的烟筒,从房上一栋一栋跳过去,手拿一大把干草把烟筒眼兒堵住,使其冒不出烟来,呛得鼻子一把泪一把,这一手,早在《小兵张嘎》上演前十年就会玩兒。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馆陶老街还十分繁华,街两边,店铺林立,街边上四行八作的小工匠也在做着小生意,在老家毛家过道的路口有一打锡壶的工匠,手艺非常好,他把锡条化成水,再把一块木板上用石棉绳围成一圈兒,只留一个缺口,然后再把另一块木板扣在围有石棉绳的木板上夹住,把化好的锡水从缺口处倒进去,冷却后就成了一块锡板,再敲敲打打,修修剪剪,很快就造成一把锡壶,上面布满均匀的雪花,漂亮极了。这工匠把打好的锡壶放到一边,点上一袋旱烟与人聊天,神不知,鬼不觉,这把漂亮的大锡壶便被我掂走了!当工匠发现壶沒了时,有人告诉他是我给掂走了,人家找到家里,我母亲狠狠打了我一顿,给人家道了歉。前年回老家,我三叔还提起这件往事。
幼时顽皮是顽皮,但上学后,却规规矩矩,是每位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故乡人提到我都说,咱陶北的人,沒有一个说延宾赖的!足矣,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