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您给我讲个故事吧"我亲切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像树袋熊趴在棕榈树上。
"好啊"他无奈地笑笑。
一眼洞穿的云,那样平淡丶虚无丶缥缈。它静默着,一朵紧挨着另一朵。它轻轻一蹬腿,天空好像霎时裂开一道长痕。云的边缘被黑墨汁沾染成灰白色,天空都变得死气沉沉,给人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雾。天空似乎正往下坠落,整个轮廓都分明起来,布满阴霾与沉痛,仿佛一块布笼过,当它再次拿开时,天地间就一片昏暗了。一滴滴地顺着房檐"啪嗒"打在地面,刺疼了大地,大地畏缩得打了个寒颤,把自己封闭在外壳里,不痛不痒地匆忙睡去。暴雨很快莅临世界,席卷着股股北方的寒气就这样扑向了天,盖下了地。
大雨中的视线朦胧得不是样子,模糊到眼前有层湍流不绝的水帘,帘哆嗦,发抖,竖在雨里。可惜那烦躁的雷公,受不了人畜无害的雨,嫌它太过胆怯,"啪"地划起一长道金光,像利刃,像棒槌,恶狠狠地横在乌云密布的天边,粗鲁得像个地痞流氓,紧接着窜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让人的心跳都不觉慢了半拍,电光火石之间,一棵榕树像焉了的茄子一头重重栽倒到路面,飞禽走兽,蝼蚁巨莽都东躲西藏,恨不得一头闷进地洞,与世隔绝。疯婆无情地刮走了支撑行人困难行进的伞,她号叫着狂奔,拔起稚嫩的花苞,弄翻坐落原地的长椅,她大笑着远走,挑起坑陷里的污泥,好像要把对世界社会自私的不满,通通宣泄出来。大卡车
驶过路面溅起的那些脏水,一溜烟跑到了趾高气昂的小姐们干净漂亮的裙摆上,她们也不顾这恶劣的天气,涨红着脸骂骂咧咧。雷声好像不会停止,更加厚重了。
我听得着迷,满眼期待地坐在床旁。
一艘小船,形单影只在海上自在地漂泊,看起来多么气定神闲,可是不应该呀!惹人诧异的是:它的船帆只剩零散的一小部分,几乎等同于没有,也就是说它并没有帆,那掌握左右方向,至关重要的船帆。兴许是叫人抛弃人的破船,或是偶然在大风中走失了,还嵌着松动摇晃的老旧木板,在浪涛中一步一个脚印。它望过去太脆弱了,十足一件大热天的冰雕,转瞬即逝,随时会沦为一滩水。又像一片玻璃,一摔就碎,最后变成细渣。整艘船是暗红色,船檐边还有好几个破洞,隐隐有海水渗透。虽然放到现代一文不值,甚至倒贴都不一定有人要,不新反旧,可是就像着了魔似,总感觉它泛着几抹亮色,不过因为它不重要,所以终究没人去理会。在人烟稀少的海上漂泊,可能几天后就迷失在海洋深处了吧。
连帆都没有,也太寒酸了吧,我撇撇嘴,终归没说什么,外公继续讲道:
它的舵"嘎吱嘎吱"地转动,它的船尾贴了一纸白鸥,憨态可掬的神情,应该是呆在这儿的船员留下的,或许这船上还来过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哩,。我眸光飘忽,而他们是否会想念这艘已然老态龙钟的船呢?答案应该是不会吧,毕竟他的利益已经被榨干,毫无价值了,我胡思乱想着。外公拍拍我的头,叫我不要走神捣乱,我应了声好,故事继续了下去:
又一声惊雷,让海水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腾"地沸腾起来,汹涌澎湃地撞击着礁石,就像是要把上边日积月累的青斑胎记,全都磨平。"霹哩啪啦"滔天的巨浪向着老船的方向撞去,托着强大的气流,整个海面又被那个光点点燃了,海中好像有无数条蜿蜒游动的火蛇栖息着,过了一段时间烛光被熄灭在大海无尽头的摇篮里,海岸恢复了短时间的寂静。
"老船呢?"我不解地询问,好像被带入了场景,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听我说完。"外公无奈地转头。
老船却因为侥幸跟随着近处缓慢些的潮流,远离了是非,才得以安然无恙,逃过了一劫,现在想想,
或许不只是侥幸。
大家一致认为,它的寿命已经耗尽,只不过在苟延残喘,死撑罢了。
就像一个倔强的,因未了心愿而迟迟不肯闭眼的高寿老人。
它好像还有什么使命没完成一样,难道是身为一艘船的使命?说来也对,可能因为它失去了帆,它没法再乘风破浪另它消沉又不甘吧。 白鸥象征着不屈不挠,始终如一的信念,它又是否能熬过难关呢?
海浪仍然在咆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俯冲,老船在海面上时高时低,大起大落,在"高山和低谷"轮换中,一会儿船角擦过锋利的暗礁,一会儿差点被卷入强而有力的漩涡,与波浪追逐着,翻越着。他是暴风雨中坚守的骑士,他手执长剑,剑起刀落,踩平了海面,劈开了汹潮,越战越勇。它那古老佝偻的身躯里仿佛蕴含了用之不竭的神力,保佑祈祷着它能又一次幸免。他的木板再次脱落了一块,但它并没有下沉,它虚虚幻幻地摇在大海上,释放出金子一样夺目的光芒。它昂着头,就如追随着一种神圣的信仰,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一艘船的使命。
风驰电掣过后,忆及三毛说过:"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是啊,它就像一个蹒跚而行的赶路人,时刻都在流浪,时刻都有层出不穷的危险。"船员或许是它曾经心灵的栖息地?"可他们早已经不在了。他们将生平所阅览的惊险事迹
曾经的拼搏,数不清的梦想别在老船的衣襟上;将生活中听见的低吟的顽石,粗犷的海啸,号角的激昂缀在老船的耳后;将生命中所嗅到的海风的清香,水手服的熟悉,船㯃的刺鼻扑洒在老船的发梢。这样,使它曾经辉煌一时。
可如今,"它心里的栖息地又在何处?它该何去何从?"哪怕再多的船只路过,每每感叹和敬畏,可也只限如此了,剩下的只是漠然观之。"它到底还剩下什么价值?"它已经没有价值了吧。"那它又在坚持什么?等待什么?"这些发问又如何知晓呢。
它深深的皱纹,让人看见岁月留下的刀刃;他皱皱的残痕,让人想见千疮百孔的抨击。然而,哪怕四季轮换,它依然不管这一切,自然有些残忍,环境有些恶劣,它都站在那里不喜不悲,无哀无怨,平静而和蔼,没人知道它呆了多久,它就像一个古老的哲人微笑地等待。
与其说一片海洋支起了万艘船,倒不如说,万艘船撑起了一片海洋。而它可能--我是说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那万艘中的一艘,并且是最特别的。
其实在岁月的呼吸醒着,人就能听清楚各种天籁之音--
蚕言,用一生的情丝,结一枚浑圆的茧;煤言,在变成灰烬之前,尽情燃烧自己吧;野花言;为他人为自己开一朵美丽的花吧;大树言,努力为荒凉岁月铸就一树绿荫吧。每个个体都命运不同,性格各异,但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也在默默履行着,不付出就不可能享受。
想到这里,我又深有感触地念到林肯的那句话"喷泉的高度不会超过它的源头,一个人最终能取得的成就不会超过它的志向。"久久回荡在脑海,消之不去。
"外公您继续"我谄媚地笑着搓搓手。
看那乌云,之前还是灰蒙蒙,现在却变得惨白。太阳从远方的海面升腾起来,红红的朝霞像喷漆溢满了天空,那蓬勃的红日散发出来的光线穿透天际,万丈闪烁,霓虹满岸,周遭的氛围也由暗轻暖,那道橘光的美好俘获了所有人的心。海上的景象瑰丽宏伟,天边的云像玫瑰花瓣堆满了展台橱窗,这惊鸿一瞥好像见证了大自然这些工匠们的匠心,整个世界都因这整片潮红而烂漫。
老船在风平浪静后竟然慢慢地靠岸了,停留在一个小村路的岸边。一位老人拄着拐仗缓缓走近它,久久凝望。那个残肢躯架被拉上了平面,老人推推老花镜,猜想它的过往,过了一会儿,也不深究。从简陋的屋子里,拿来了电锯,螺丝刀,斧头,木板,螺丝,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块通红的船帆。
它和命运打赌,它成功了,遇上了一位懂他的人。
它继续完成未打上句号的使命,继续乘风破浪,不同的是,船上多了一块红帆,多了一个老人,而老人的眼底,多了一丛热血的火苗。
未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可以准确知道。
又到了傍晚,号角吹响,航船们出海冒险了⋯
"故事结束了,你听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