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金丝线头就在1966年。那我们的故事就从1966年1月说起吧。说到一月,便是开始忙着准备过春节的时候。欢欢乐乐过大年。我们的童年,六七十年代,那时的年味香满头。不信,我们试着来比一比。
那时的过年呀,年味真浓呀。那时候,我很幼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孩子,父亲是在公社的工厂里上班,是木工车间的制作蒸馒头的笼的木工师傅,母亲务农。我出身的家庭清贫,但充满亲情的暖意;我出生之地文化底蕴不深厚,但大自然却积蓄了足够的能量给予我遐想的空间。我对春天有着深厚的感情,春季的节日也格外多,如春节、元宵节、寒食节、清明节等,人们对春天的希望,对人生的畅想全在这些岁令对节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玩,是人的天性。更是儿童的天职与工作。那时最好玩的便是春节了。春节是农历的大年初一,是中国—年之中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在节气中大年初一这一天也称元日,也就是过年。我们农家一进入冬腊月20便开始了忙年了。
正当我们村里挂起一条条银色粉条长龙时,那冬季的脚步已经迈进了腊月,眼看着渐渐就要到春节了。十年代初的腊月天似乎非常冷。空气冻凝固了,太阳闪着惨白的光,瑟缩着把苍白的脸躲在阴云里。村庄里萧条里横着几十户人家,那低矮的土屋屋檐下都长长地挂着冰凌,树静伫着,却枝条上一串串的冰柱在阳光在闪着璀璨的白光。那沟里是厚厚的雪。田地里的雪被风吹得如丘陵状。那村里的狗儿夹着尾巴溜着墙根耷拉着扁扁的肚子无无精打采地走,猪在圈子里做着瑟瑟的梦,老头儿用布绳挽着破棉袄嘴里叼着长长的烟管,袖着手依偎着墙根跺着脚喊着冷。小孩子永远是活泼的精灵,他们在冻死的池塘上面的冰面上滑冰,随着他们破烂的身服的闪跃,冰面上荡漾着欢笑。
马上要到春节了,人们在集市上忙着采购年货。这年春节,上街转一圈儿,净遇上排队的。等车要排队,吃饭要排队,理发要排队,进澡堂要排队,打电话要排队,装电话更要排队,买车票要排队,买卧铺更要排队,看电影要排队,看新近“解放”出来的片子像《甲午风云》更是理所当然要排队,就连看大字报都要排队……光排队还不算,还得凭这凭那,像买卧铺票得凭单位的介绍信,还得是“县团级以上”的;买鸡蛋、花生、白糖要凭本儿;买肥皂、紧俏烟、紧俏酒什么的要凭票,要想买辆永久牌自行车那可得凑上一大把票……临近月底,净是些老头儿、老太太们在“相互调剂”:“哟,您这是上哪儿啊?”
“这不,这月肥皂票儿还没用,眼瞅快到期了。”“敢情是用不完啊?匀给我家得了,我们人多不够用……”要说全是“‘前门’烟,后门走”,那是“打击一大片”。这年春节,不少国营供销社就把“大前门”搬到马路上卖。“凭工作证每人两盒!”话音未落,眨眼工夫就排起一条人龙……一个外地人好不容易排到跟前才知道他这工作证不顶用——“要本市工作证!”那年头儿,甭管上哪儿,先挎上个包,只要遇上排队的,甭管卖什么,先排上再说……
虽说那时物质紧俏,可那时的年味浓呀。一过了腊月二十,农村里的年味就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村里的女人便为忙着为自己家人裁缝新年衣,她们扫屋洗刷,把餐具笼布锅盖碗盘盆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是终日里那冰得有点红肿的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洗着萝卜白菜,晚上家家叮叮当当地剁着馅子。她们忙着在热炕上泡豆芽,晒红枣磨面粉推碾子碾米粉冻豆腐,忙忙的脚步暖洋洋的笑意。男人们杀猪捉鸡剖鱼宰鹅忙得欢。
眼看着到了腊月二十八。也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集市,更是最后一个庙会。那是人人都要去赶集的。庙会里是人的海洋,人们穿得色彩斑驳。农村老太颤着小脚拄着拐杖摇摆着穿花一样挪着,瘪着嘴在包子锅前吃几个炸得油汪汪的包子:丸子汤锅着更是人满为患,狭小的店堂,男女老少食客挤作一团,胜似那热锅里的随着沸水滚腾的丸子;自个儿觍着脸站在人身后等位子,自个儿收拾那杯盘狼藉的桌面,自个儿张罗端丸子……喝一碗漂着绿绿的香菜滚动着圆圆的丸子汤,好不容易吃完馄饨,早已人仰马油汗满面,顾不上抹嘴,拎上包猴儿似的冲出那汤馆……
路的两边是买卖年货的货摊。集市的西北街有捆绑成扎的黑绿的干海带,顶着盐花,还有扁扁的干咸鱼,更有红尾鲜活鲤鱼白长白鲢,青菜市里有圆圆的抱头白菜,青青的萝卜红红的辣椒。顺着那南北街往北走,到了父亲的工厂附近,那是一个十字街,是全集市的中心地带。东西大街的路南是鞭炮市,震耳欲聋,鞭炮炸响后的碎纸屑如白色梨花飘零,那烟雾在空中徘徊。吆喝声此起彼伏:“王芝冒的炮仗,不响不要钱。一块钱五挂。”另一家在前边的鞭炮刚停就比赛似地点燃,扯着嗓子喊:“听一听,看一看,谁的响谁的贱。一块钱六挂。”旁边的人群往那边涌。这边齐放三家,轰隆炸响,是一个鞭炮博览会,也是卖家倾销会。正卖得起劲,却随着哄的一声闷响,浓烟升腾,在半空飘摇成一个蘑菇云烟,接着噼哩啪啦鞭炮乱响成一团。哇,不小心鞭炮炸了厢子,那鞭炮堆沾了火星。那几十家卖鞭炮的人着了慌,掌柜的急急地抱着钱柜,那些伙计们慌忙得四脚朝天,用脚踢开着了火的鞭炮,抢出没燃着的。那没有着火的鞭炮摊市用棉被一捂,不再叫卖,死死地护住鞭炮。那些乱中取巧的人有的趁机拾取鞭炮,有的没响,有的在怀里不知名的又炸响,他们比往怀里拾时更是快地往外掏。
这边乱成锅,那边的斗羊也到了白热化,两边的羊主人把羊角染得红艳,那有牛犊高大的公绵羊嘴里喷着热气,后腿不安地刨着地,在主人打一响鞭,吆喝一声:“上.”那绵羊腰一弓,后退两步,蹄猛蹬地,飞驰疾跑,头低着,“嘭”地一声两绵羊羊角相撞,两绵羊后半身子后挫,前身腾空。不分胜负,红了眼,后退再撞进,久时,一绵羊退缩,另一羊咩咩叫,头扬起,旋转场内,其意扬扬。另有挑战者,继续搏杀。看得人们或喝彩四起,或若痴若呆。
斗羊的东边是一戏班,生旦头净丑,戏衣飘舞,唱腔或婉转或高亢,上演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回溯着名利将相。观众随着剧情或悲或喜,随着戏韵沉浸陶醉。我看着后台戏子们的化妆,青衣的羞娜,花脸的忠义,小丑的荒诞,老生的苍迈。那脸谱很让我着迷。
戏班南是一片好玩处。有吹糖人的,有打靶射小汽球的,更有套圈子的,拉起一圈绳子,圈里是形形色色的各种赌注。有玻璃苹果茄子,还有高大的玻璃大公鸡,上百个各色品种。圈外人挨人,一块钱三十个圈。我套了一个圆圆的大苹果还有一个瓷的三乌龟相驮。幸福得不时相看,至今摆在我家的床头柜前,引发着童年的梦。往往梦回故里,融身那乡人乡音的年味十足的春节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