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学堂里,传来整齐的读书声。
“喂,我……要走了。”正在教孩子们念书的她一愣,手上的书就这么“哗啦”掉在了地上。
“什么时候?”低低的声音,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惆怅。
“明天。在那之前,陪我出去走走吧。”少年笑道。
彼时,满树梨花盛放,洁白似雪。
“我……还要给孩子们上课。”一袭粉裙的她,轻咬菱唇,头低得更深了。
“老师,我们都会背啦~”
自她从学堂出来,就悄悄扒在门口的几个小调皮做了个鬼脸说道。
“你们……”她的眼角,似有泪花闪过。
“老师,早去早回呀!”
对于他们的嘱咐,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傻站着干嘛,走了!”悄悄地,她牵起了他的手,脸上的红晕,比开得最艳的桃花,还要俏上三分。
“嗯。”少年轻轻握紧了她的手。
“去集市看看吧,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她尽量笑着,可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的东西,娘都给我收拾好了。只想,带你走啊。”少年的手,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道。
“别走好不好?”她忽然放下了全部的矜持,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况且我自小习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效……”
她春葱般的食指轻轻抵在他的唇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别事事冲在最前面,好吗?”她咬着唇,好生嘱托道。
“嗯。”
“记得按时吃饭。”
“嗯。”
“记得……回来。”她还是没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染湿了他的肩膀。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回来,是种奢侈。
“不说这些了,我想最后看你在月下为我舞一次剑,可好?”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使他拒绝的话,生生哽在了喉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去把我爹的那坛梨花白挖出来,我们一醉方休!”
“……我明天,要走的。”他不能喝醉。
“骗骗我,也不行吗?”她的小拳头,好像发泄一般,捶在了他的胸口。
“……好,都依你。”他尽量不喝醉便是。
“嗯,你等着,我去拿酒!”
笑中带泪的她,让他觉得胸口闷闷的。
如果没有战争多好。
他真想守护她的笑,一直到老。
可惜……
希望未来的那个人,能像他一样,这么宠着她才好啊。
否则,他怎么能安心呢。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那个他们经常一起溜出来玩儿的野山坡。
漫山遍野,开满了各色小花。
真美啊,就和她的笑一样。
就在他思绪翻飞的时候,她拿着酒回来了,还有,两把剑。
“我改主意了,我们来切磋吧!”她扔了一把剑给他,认真道。
“好。”都依你,未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自己。
她一剑刺出,直取少年肋下,角度十分刁钻。
少年微微皱眉,挥剑格挡,并挽了个剑花,将剑势往她那边送了过去。
她一脚踹在少年手中剑上,身体轻盈地在空中转了个圈,腿斜斜劈向少年肩膀。
少年矮身一蹲,闪过她这一招,手本欲往她肩上拍去,却终是收了回来。
她唇角微翘,好似阴谋得逞一般,扔了手中剑,就这么直直扑向他的怀里。
吓得他赶忙丢了剑,接住她。
“危险,你!”少年一脸后怕。
“你会接住我的。”她一脸笃定。
“你啊……”少年曲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她吐了吐舌头,摇着少年的手臂撒娇:“我下次不敢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白芷……”
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了一丝轻愁。
“好了,喝酒吧!”她故作豪迈地拍开酒封,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一仰脖干了一大口。
“好酒!”入口绵软,却后劲十足。
“当然啦,我爹做的呢!”她一脸的自豪。
“嗯……白芷,我怎么,有点儿晕?”少年觉得有些不对,他的酒量,没这么差啊?
“少卿,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少年晕晕乎乎地,胡乱点了点头。
等他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晌午了。
糟了,征兵令!
少年摇摇晃晃地起身,他的头实在还有些疼。
桌上似乎有一纸信笺?
少年走到桌边,一边揉着发疼的额角,一边拿起那张纸。
看完之后,他疯了似的跑出去,去敲隔壁白芷家门。
“怎么了?”开门的,是白芷的姐姐,白矾。
“白芷呢?!”他着急地问道。
“她?一大清早就出去了。”白矾有些不明所以。
“白芷她,代我参军去了!”
少年将手里的信递给白矾,她看了之后,脸色也是大变。
二人一起出去,可惜,太晚了,此时的白芷,已经和征兵处的人,走了。
战场上。
她浑身是血,背上刀伤无数,已经渐渐麻木了。
“还撑得住吗?”说话的,银袍血染,手上长刀,已出现不少缺口。
“将军,我撑得住,你赶紧随他们走吧,我殿后。”
“你……”这个瘦瘦小小的新兵,杀敌总拼在最前方,此刻他们被己方出卖,入了敌军包围,仍然不肯舍下他这个已经没几个兵的将军。
“将军,快走!”嘶哑地吼了一声,她帮银袍将军又挡了一刀,推他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
“你……小心!”
“将军,若你能活着离开,帮我带句话到杏花村少卿处,梨花白酿好时,当归!”
“……好!”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她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果然,撑不住了呀。
她不是因为特别英勇,所以次次勇猛向前,只是顶着他的名号,总不能抹黑才是。
那个傻子,若上了战场,定是如此拼命吧。
不,他啊,只会比这更拼命。
她不能让他上战场,他父亲病痛缠身,弟弟年纪尚幼,家里所有事情都靠他一个人,他不能来。
蜀锦战袍已看不出原来色泽,桃花马上长剑已断。
她这一遭,也算是,对得起他的名号吧。
太累了,她真的不行了。
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五年之后。
“白芷,梨花白已经酿好了,说好的当归呢?”少年身量初长成,已经是个翩翩青年的模样了。
他手里拿着一坛酒,面前,是个衣冠冢。
拍开泥封,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骗子,白芷,你就是个大骗子!”
“少卿。”
少年难以置信地回头,身后站着的,是她?!
“呐,我回来了。梨花白酿好时,当归。”
“白芷!!!”不知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
“哥,你又在这儿睡着了。每年白芷姐姐的忌日,你都会在她坟前大醉一场……”
少卿的弟弟,少峰看着醉倒在地上,怀里还捧着个空酒坛子的少卿,叹气道。
“白芷……”酒醉的少卿,嘴里仍在不住地呓语着这个名字。
“这样真的好吗?你……不去见他一面?”
离白芷衣冠冢不远的地方,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人,问拄着拐杖的女子。
“这样,就好。”她痴痴地看着那个方向良久,转头,对俊秀男人说道。
她的眼睛,瞎了。
腿,也瘸了。
这样,就好。
当归,已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