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里的某些词汇,连同它所描绘的事件或画面,已和时光一起流逝了。比如,很久很久以前的七夕之夜,穿着新衣的少女们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这件极具仪式感和美感的事叫做“乞巧”。现在,谁还知道乞巧,七夕难道不是吃饭加开房吗?当然,还得发个 520 或者 1314 元的微信红包。
而我们这代人经历的很多词汇,也会和一代人一起老去消失。比如说:乘凉。
搜索了一下,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乘凉”这种说法。我很小时候的那些夏天,不但没有空调,连风扇也是后来才有的。那时夏天很热,但无比快乐。关于夏天,我记忆中有两个画面。第一个是午后的蝉鸣,这个声音如此清晰地镌刻在我的印象中,使得我直到今天只要一听到蝉儿聒噪,马上就会坠入童年和和少年的时光中。
另外一个让我挥之不去的回忆,是从傍晚到夜间的乘凉。
大概是暑假,黄昏时分,太阳落山,天色犹亮。我在全家第一个洗完澡,光着上身,扑上痱子粉,找来一把蒲扇,躺在一个有四条腿的、由篾条做成的、像一张小床一样的凉床上,让爸爸妈妈抬着凉床,轻轻搁在家门口。
乘凉活动开始了。
之所以叫活动,是因为乘凉这件事并不枯燥,通常是很多人聚在一起,一起晚餐,你吃一口我家的咸菜,我夹一筷子你家的豆腐。一起聊天,那时反正每家经济上都差不多,话题也比较雷同。大人们摇摇蒲扇,打打蚊子,说几句东家西家人情往来的事。按现在的说法,这是 80 年代典型的社交场景。
小伙伴们不参与大人的聊天,几个小伙伴团坐在一起,不停地说着属于自己的话。说了些什么,能够每天不停地说,现在已经全然忘却。
有时,两三个人一起躺在凉床上,看夜空中的明星,看满天的星星。那时也有流行的歌曲,有一首叫「十五的月亮」,又有一首叫「望星空」。现在回看,歌词空洞无聊,却是当时的爱,董文华就是我们那时的周杰伦。
也有很多回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凉床上。天色渐渐转暗,繁星布满夜空,低垂的夜幕最下面,轻托着一个上身扑满痱子粉的小男孩。这样的场景用文字描述出来,仿佛我是一个自闭症儿童,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看满天星斗,视线和思绪在不同的星星之间飘移,想像神仙们在天上串门、聊天和打仗。在神仙们的争斗里面,我当然恭列其中,并且是一个很大的英雄。
一个人躺在沉浸在暮色中的凉床上,看着星星,编着故事,这种乐趣与现在刷微博刷朋友圈大异其趣。
那个时候,我遥望的夜空,是伐桂的吴刚,是捣药的玉兔,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是有银河阻隔的牵头织女,或者还有广寒宫,有七仙女,或者我自己在天上腾云驾雾,从这颗星到那颗星。
是的,我当时只知道夜空,不知道太空,不知道大洋彼岸已经有了奇幻的「星球大战」,也不知道柯克船长和斯波克早就坐着企业号,展开了一段「星际迷航」的冒险和探索。
一年一年的夏天过去,我到了成都,有了空调,不再乘凉,很少看到星星。看了大量的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三体》,《海伯利安》,《2001太空漫游》,「地心引力」,「星际穿越」,「火星救援」,还有最近的这部「星际迷航3」。
现在,如果去到一个清澈辽远的地方,抬头看到星星,我眼前出现的,是星际战舰在太空中漫游,而不再是一个小男孩在遥远的地方和神仙们一起云游。「星际迷航」是很好的,科幻是很好的,可那片无涯星海,我希望它不只是有黑洞有虫洞的浩瀚宇宙,它也可以是有嫦娥有英雄的万丈星空。
我怀念那一句诗: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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