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在邮政局工作,是我们生产队里最早吃商品粮的人。我不清楚他这份工作是怎么来的,也许是作为贫下中农子弟被特殊照顾的吧,因为他父亲是县上的劳模。从记事起就见他穿着一身墨绿色邮政服,骑的自行车也是墨绿色,后座架左右挂着墨绿色帆布邮袋。那时候好像只有公安和邮政两个部门的工作人员才穿着制服,也只有他们才戴着一顶大盖帽,给人感觉挺威风的。
可是在人们眼里,挺威风的制服穿在富贵身上就显不出威风的效果。因为他那略显单薄的身姿并不挺拔,总是含着胸塌着腰,走路连脚都抬不起来,脚后跟始终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也许那时候单位不免费配发制服,要么就是过于勤俭舍不得穿,他总是穿着一身旧制服,连大盖帽也是旧的,浆洗的次数多了墨绿色就变成了浅绿色。上衣后背上那一片已经发白,被汗渍浸透的衣领能反射阳光,两只袖口也起了毛边,屁股上还缝着补丁。因常年累月奔波在乡村之间,风吹日晒且又疏于保养,他的皮肤黝黑而粗糙,其外在气质与一般吃公家饭的人大有不同,也就让人无法从心底里对他产生一丝羡慕之情。
富贵跟他那劳模爹一样的木讷,很少跟人聊天,他的沉默寡言被人调侃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也许正因为这种“榆木疙瘩”性格,作为一个很早就跳出农门端上铁饭碗的他,本应该是大姑娘竞相追逐的对象,却不料成了婚姻问题上的老大难,不然为啥娶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富贵结婚时我还没有出生,那个叫陈枝秀女人的前夫因病早亡,带来的男孩叫永生,比我小一岁,属猴。永生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个头不高却非常机灵,小小年纪就敢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动不动就因为偷瓜偷果子被揍得哇哇乱叫。由于“身份”特殊,他成了同学们戏耍的对象,也由此养成了好斗的性格,经常因打架弄得鼻青脸肿,要么就是被撕破了衣裳。富贵从来不为儿子的事出头,倒是陈枝秀没少与别人吵架,大多时候为了息事宁人会不问青红皂白地把永生劈头盖脸饱揍一顿。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永生真的太可怜,没有父亲的庇护受了不少委屈。
富贵虽然不善于表达自己,但在陈枝秀母子俩身上是倾注了真情的,而陈枝秀这个苦命之人也非常珍惜这第二次婚姻,她不但对富贵真诚相对,对婆婆和小叔子也照顾的很周到,而婆婆和小叔子也没有嫌弃他们孤儿寡母,很快就接纳了陈枝秀母子。正因有了彼此之间的理解和包容,他们家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也没听说有谁私下里说过谁的不是。因此,有人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他们生来就该是一家人。
陈枝秀是那种很“霸家”的女人,她挺着大肚子还一天不卯地坚持出工,刚出月子就把孩子扔给婆婆照管,自己则拖着羸弱的身体去参加生产劳动。对于她如此拼命的作法很多人不理解,于是就人说,富贵是拿工资的人,小叔子又是个壮劳力,你何必这样苦了自己?小心太辛苦落下一身病。陈枝秀闻言哈哈一笑说,我这人天生就是个贱命,躺在炕上一个月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难受,哪有上班自在呢,有人聊天还能晒太阳……其实大家都知道,陈枝秀是巴望着多挣些工分,攒钱给小叔子媳妇呢。
婆婆因病自顾不暇,富贵又是个担不起事的人,儿子小华两岁那年在陈枝秀张罗下小叔子才把媳妇娶进了门。这件事在村子里引起了很大反响,人们说陈枝秀一个做嫂子的,比当妈的还做得到位。事实上也是,她给小叔子做了全新的被褥,家具也是时下最流行的,待客的酒席也很丰盛。两年后又帮小叔子修了一院房子,修房子所需的材料也是陈枝秀提前准备好的,连锅碗瓢盆也置办了新的,这让做左邻右舍特别是那些到了成家年龄的人羡慕的不得了。
富贵在乡镇邮政所工作到五十出头才被调进了城里。在别人纷纷解决城市户口的时候,考虑到三个儿子都在上学,陈枝秀除了种地之外无一技之长,全家进了城之后一个人的工资无法维持生活,就放弃了全家农转非的机会。因为家庭经济能力有限,单位集资修建住宅楼的时候他也没有参与,一直住在单位院内的一间平房里。
富贵临近退休时国家有子女顶替父母接班的政策,那时候大儿子已经上了自费大专,二儿子面临着高考,就让三儿子接替了邮局工作。一般人退休后就在城里颐养天年,而富贵却回到了乡下,成了村子里唯一拿着退休工资的农民。好不容易跳出农门成了公家的人,回到农村后的富贵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都说别人是越活越往上走,他走到这一步是倒着活人……其实大家也很清楚,富贵也是实出无奈,三个儿子长得跟墙头一样高,眼看着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他哪能安然自在地蹲在城里享清福呢。
大儿子永生大专学的是英语,毕业后被乡镇中学临时聘用,据说如果有机会就可以转为公办教师。大儿子有了工作,二儿子虽然高考落榜但也是干农活一把好手,三儿子在邮局工作也很顺利,为此,老黄牛一样辛勤劳作的陈枝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向低声下气的富贵说话声音也高了许多。
人的一生面临着很多选择,每一次选择都有不一样的结果。工作两年后永生突然辞了工作,说是要进修本科文凭,既然儿子有上进心,富贵两口子没有理由不给予支持。原以为永生学有所成会有更好的前途,却不料富贵又遭遇了当头一击——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永生早已退学踏上了打工之路,这个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儿子令他大伤脑筋……
在外打工的永生很少回家,对于父母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别人介绍对象他拒绝见面,其理由是等事业有成了再考虑个人问题。眼看着二儿子对象已经谈了两年多,不得已富贵只好为他操办了婚事。
天有不测风云——三儿子在单位改制中下岗了。沉浸在二儿子新婚喜悦中的富贵又一次深受打击,好在下岗买断工龄有一笔补偿款,刚好够在县城买一套二手房,三儿子打工的收入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永生一年难得回家一趟,春节好不容易回来也之是露个面就走了,平常连一个电话都不给父母打。孙子两岁时富贵和二儿子分家了,他要攒钱给大儿子和三儿子娶媳妇。虽然说大二儿子和三儿子像两座大山压在身上,懂事孝顺的二儿子小两口和可爱的小孙子让富贵倍感温暖,农家小院里时常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一起突发事件打破了农家小院里的平静,自此以后给富贵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据说,有一天傍晚,陈枝秀正在厨房里做晚饭,大半年未曾见面的大儿子永生突然回来了。虽然对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心有不满,但作为母亲她对儿子的到来还是满心欢喜,看着儿子又消瘦了好多,便爱怜地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看把我娃给苦成啥样了!”
陈枝秀说着话便抹起了眼泪,而永生却丝毫没有一点动情的样子,他看着母亲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冷漠。陈枝秀总感觉儿子有点怪怪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也许是在外受了什么委屈吧。”这样想着,便说:“儿子,赶紧去洗把脸,妈给你做饭吃。”
陈枝秀说完就转身从冰箱取东西。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打算多炒两个菜。
“陈枝秀,你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嘛。”陈枝秀刚把一块冻得石头一样坚硬的肉块放在案板上,就听到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人在说话。
陈枝秀闻言一愣,又回头一看,不对啊,身后明明只有永生一个人在,刚才谁说话?
“看啥,不认识我了?”就在这时,永生开口了。
“永生?”陈枝秀不可置信地望着儿子。
儿子这两年虽然性情有些变化,总不至于胆大到如此程度,他怎敢直呼长辈的名字?想到这里,陈枝秀有点不高兴了,便骂了一句:“哪里学来的这种坏毛病?没大没小的……”
“嘻!”永生闻言一声冷笑,他一脸嫌弃地望着陈枝秀说道,“没大没小,什么叫没大没小?我问问你,你为啥不管我们儿子的事?”
“你……”陈枝秀不知说啥才好。她有些紧张。这浓重的鼻音和说话腔调是那样的熟悉,特别是“你为啥不管我们儿子的事”这句话中,居然“我们”用了二字。
“既然不给儿子娶媳妇,你今天就……”永生意味深长地笑着向陈枝秀走去。
“你……你想干撒?”陈枝秀慌乱之极,往后退着厉声喝道。
“我要和你……”永生喘着粗气双眼血红,话没说完就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陈枝秀。
“放开我。”陈枝秀吓了一跳,使劲挣扎着。
永生并没有放手,反而把嘴凑过去亲吻陈枝秀的脸。
“永生,你个挨千刀的,我是你妈。”陈枝秀吓得浑身发抖,极力躲闪着双手用力推搡永生。
“叫,叫你妈bi!”永生虽然身强力壮,在陈枝秀激烈反抗下一时不能得逞,叫骂着又狠狠地扇了陈枝秀一个耳光。
陈枝秀脸上火辣辣地疼,脑袋里嗡嗡作响,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只手五指成勾向永生脸上狠狠抓去。
经年累月地劳作,陈枝秀指甲坚硬而又锐利,五指划过的瞬间永生脸上出现了五道鲜红血印。
“啊……ri你妈!”永生疼得大叫一声。
正常情况下永生应该用手捂着自己的脸,立马停止自己的暴行。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把陈枝秀搂得更紧了,与此同时腾出了一只手摸向陈枝秀的腹部。
陈枝秀万万没有想到永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情急之下赶忙去抓他的手。可惜,她晚了一步……
“天哪……”裤子往下褪去的同时,陈枝秀一声哀嚎,赶忙并住双腿顿在了地上,绝望地大声喊道,“妈妈,救命啊……”
厨房在院落的一角,富贵和儿子儿媳地上干活还没有回来,小孙子去隔壁家玩耍,陈枝秀哪怕是喊破天也没人能听得到。
“畜牲!”就在陈枝秀极度绝望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怒吼。富贵回来了。
富贵还是有些心软,他本来可以用铁锨砸永生的头,可他选择能承受住击打的后背。遭遇猛然一击的永生并没受到伤害,他回头看了富贵一眼,立马放弃对陈枝秀的攻击,慢慢起身没心没肺地嘿嘿嘿笑了起来。
富贵顾不得责骂永生,急忙跑向陈枝秀,想看她有没有受伤。
“扑通。”富贵蹲下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永生突然一脚踹向他的肩膀,猝不及防一个嘴啃泥趴在了地上。永生并没有停下来,他接着欺身而上又是一顿乱拳,富贵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双手抱头死扛硬捱。
陈枝秀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去帮富贵,因为她必须用手提着裤子,她所能做的只有求援。
陈枝秀刚跨出厨房门,看到了一脚踏进大门的二儿子。这一下她算是有了救星,急忙语无伦次地喊道:“快、快、快……”
“妈,咋了?”二儿子见老妈两手提着裤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立马警惕地停住了脚步,探头看向厨房。
“你爹……你哥……”陈枝秀不知到怎么解释,着急得直掉眼泪。
二儿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厨房……
“妈,你这是咋了?”二儿媳也回来了,她被婆婆的样子给惊着了。
“快”。陈枝秀这时候似乎只会说一个“快”字,因极度紧张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
二儿媳这时候也听到了厨房里的打斗声,她来不及考虑太多,立马跑过去想一看究竟。
“嗖。”二儿媳刚到厨房门口,一个身影从屋子里蹿了出来,两人险些而撞到一起,吓得她两腿一软几乎瘫在地上。
永生被弟弟一顿狠揍躲门而出跑得无影无踪。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像是闻到腥臭的苍蝇嗡嗡嗡一古脑儿围了过来,在陈枝秀凄凄哀哀的哭诉中人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