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贵为诞于云巅的九霄岚鸟，韩清也只因身附怨戾之气而无缘上神之位，最终因此遭人诬为妖兽，魂飞魄散于天地间。
北笙山下，桃花十里，花开灼灼。姜澜倚在一棵桃树下，微风拂过，手腕上的镯子缀着的珠玉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几个孩童嬉闹着穿梭在桃花林间， 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数十年了，曾经居无定所的水脉姜氏一族终于在这里安定了下来，而他与她，也已经数十年未见。
他不知道这数十年里她过得怎样。北笙山这处世外桃源几乎完全与神界人间相隔绝，他为了自己的族人从未远离此地，没有外人来，他便很难得到她的消息。
只是他近来莫名其妙地心慌得厉害。
忽然桃树猛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姜澜皱了皱眉，寻着那声响的源头走去，才走出几步，却不由得愣住了。
林中的空地上伏着一只娇小的鸟儿，通体的羽毛如同黄金雕琢一般，长长的尾羽流光溢彩。只是它的周身升腾着一股诡异的墨色雾气，所触之物皆灰飞烟灭。
它抬眸，望见姜澜，才苦笑道：“你不必生气，是我的错……”
这句话在姜澜听来，却好比一把利刃，生生将他的心脏剜去一块。 他知道她如果不是遭了怨气的反噬，拼命逃出重围时身负重伤，被迫停在北笙山下，他恐怕是见不到她的。
毕竟，她是他此生的挚爱，他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
他都明白。
一阵狂风刮过，原本明朗的天生生暗了几分。韩清叹了口气，推开他：“他们追来了，我也该走了。”
谁知姜澜摇了摇头，轻轻地点了点她的眼皮。一阵困意袭来，早已疲惫不堪的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倒在他怀里，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陷入黑暗。
姜澜将韩清放在桃树下，让她靠在树干上。他注视着她安静的睡颜，抿了抿唇，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安心睡吧，剩下的一切，交给我就好。”
祥云落地，白雾散去，天兵兵临北笙山下，气势恢宏。立于阵前的那墨绿衣衫的男子一挥手，一道绿光凝成的利刃便朝桃林劈去。
立于桃林前的姜澜只是一抬手，便接住了这一击，手指微微一捻，利刃就化为了碎片。他双眸微眯，唇边的笑意似挑衅又似嘲讽：“天帝之子寻朔，不过如此啊。”
寻朔开口，语气温和，却生生透出一股寒意：“沧澜上神，这是父亲的旨意，你若是这般执意阻挠，怕是这次父亲不会饶过你们水脉姜氏一族的。”
听了这话，姜澜只是冷哼一声，道：“我若不阻挠，当年我水脉姜氏一族蒙受的耻辱可否得到昭雪？我若不阻挠，你们可会放过清儿？”
寻朔轻笑一声：“你若不阻挠，我自然会让父亲对天下昭告你们的清白，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目光投向那片桃林：“只不过九霄岚鸟当年为保你们已经触怒了父亲，如今又堕为妖兽，为祸人间，要放过她，恐怕……不可能。”
说出这句话时，他握紧了被衣袖掩住的拳头，指甲几乎嵌入皮肉，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呵。”姜澜又是一声冷哼，心中却是痛苦万分。
寻朔的话算是戳中了他心中的另一处痛处，昭告清白于天下，多么诱人的条件啊，可是他知道，他若答应，便会赔上韩清的命，他若不答应，恐怕……
“沧澜上神。”姜澜的思绪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他回头，却见一位老者领着族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他皱了皱眉，诧异道：“你们这是何意？”
那老者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开口：“上神大人，当年岚鸟大人救了我们全族的性命，我们全族无以相报。如今，岚鸟大人有难，我们如何能坐视不管啊？！”
“沧澜上神，你可想好了，九霄岚鸟必须死，赔上你们全族的性命，可不值啊。”寻朔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却依旧语气温和地好言相劝。
突然间一抹红影闪出，落在姜澜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喝到：“姜澜！你把清儿给我交出来！”
“清儿？芈炽，你也是来要她的命的，还配这么叫她？”姜澜扳开那红衣男子的手，顺势又往他胸口上一拍，竟令其险些坐倒在地。
抬手，弹了弹衣襟上的灰：“我不知清儿怎么就成了你们口中的‘妖兽’，但，我一定不会让你们伤她分毫！”
脑海中一幕幕掠过韩清的记忆，姜澜心中却莫名地感到有些凄凉。清儿，这便是你的至交好友？为何在你危难之时他们皆助纣为虐，对你兵戈相向？
可我对你的情感，你当真，从未察觉到吗？若你真的从未察觉，却为何……
芈炽稳住身形，沉声道：“众将士听令，水脉姜氏一族违抗天帝旨意庇护妖兽九霄岚鸟，罪大恶极，应当，诛灭全族！”
这一战，终究无可回避。
而韩清是被一股炽热的气浪灼醒的，费力地睁开眼，只见烈火已吞噬了半边桃林。除了火焰吞噬草木的声音，周围静得出奇。她暗叫一声不好，挥手以黑雾驱灭火焰，朝桃林外跑去。
待她赶到时，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画面。姜澜满身是伤，几乎站立不稳，刚接下寻朔的一道利刃，芈炽早已拉满了弦的弓箭便射向了他。
可他已经没有力量再抵挡了。
“嗤”的一声，燃着火焰的箭矢穿透了姜澜的胸膛，姜澜痛得闷哼一声，握住那箭矢，却发现自己连将它拔出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阿澜！”韩清冲上前去扶住了跌坐在地的他，拔出箭矢，却见那火焰早已开始灼烧伤口。她没办法灭了这火，否则，她的力量也会腐蚀他的伤口的。
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她只觉得自己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几乎立刻要夺眶而出：“你怎么这么傻！你会死的啊！”
姜澜面色愈发苍白，却笑得宠溺：“只要能保住你，赔上命我也心甘情愿啊。”
说着，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我都知道了，当年你为我的族人受那般残酷的刑罚……你怎么，从来都不曾告诉我啊……傻瓜……”
猛的咳出一口血来，姜澜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清儿，我会用最后的力量送你离开这里……你不必记得我，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便，死而无憾……”
韩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紧紧握住姜澜的手，费力地挑起一个笑容：“阿澜，你想为我而死，然后让我记你一辈子？这种事情，我才不要！”
感受到修为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涌入自己的身体，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姜澜一怔，想要阻止她，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韩清抬起头，对上寻朔芈炽二人惊诧的目光：“我九霄岚鸟韩清，愿散尽修为，以命相抵，换北笙山桃花依旧，水脉姜氏全族性命，不知是否如了你们的意啊？”
伸出手，取下姜澜手上的镯子，戴上，轻笑：“阿澜，若有来生，我等你来寻我……”
言毕，柔和的金色光芒便笼罩了被鲜血浸透的大地，而韩清的身影，化作点点光华，片刻，彻底消失不见。
待光芒散去，十里桃花灼灼如华，消逝的生命重返世间，一切，如旧。
只是这天地间，再无九霄岚鸟。
[引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