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流行音乐,却不知道张国荣有句著名的歌词,“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当我不经意间看到这句时,忽然觉得拿来形容武夷名枞白鸡冠,倒是合适。
从前不喝茶,当然不知道岩茶是什么。自从去年在“不远复”茶室跌入茶坑,一直有个问题困扰着我:为什么一向被认为风雅的茶事,到了武夷岩茶这里就成了又俗又雅的尴尬事?比如正岩产区称为“三坑两涧”,两涧名字尚优雅,悟源涧和流香涧,叫起来余香袅袅,可是另三个坑里,除了慧苑坑,那两个的名头,直接惊掉我下巴。牛栏坑?倒水坑?难不成牛粪才熏得出茶香味?至于倒水坑,会不会是泼污水的土坑坑?幸好“不远复”的涂老师后来告诉我,不是倒水,是指溪水倒流的意思,我才赶紧纠正了自己的错觉。
但是,听到岩茶五大名枞的名号时,我还是高度的不适应。大红袍、水金龟、半天妖、铁罗汉、白鸡冠,天啊!真的是大俗才能大雅吗?朱熹老夫子当年肯定忙着著书立说,没时间喝茶,所以放弃了岩茶的命名权。至于风流才子柳永,八成天天吟咏着“杨柳岸,晓风残月”,一任岩茶由放牛娃们胡乱叫,所以岩茶的名字才俗得这么惊天动地。当然,也许也怪不得武夷文化人,茶圣陆羽写《茶经》时,不是没有点岩茶的名嘛,朱熹柳永他们忽视一下也情有可原。可是到了清代,岩茶已经傲视群雄,行销海外了,为什么还是没人给起点风雅的名字呢?比如玉桂这么美,却偏偏要叫成肉桂,直叫我这等茶圈外行也无法言语。
拿这堆问题去请教涂老师,他发过来关于岩茶命名的文件叫我学习。我认真看了一下,除了觉得“梅占”和“不知春”好听,其它的仍然与品茶雅事距离甚远。他看我如此固执,就特别指出,五大名枞源于神话传说。难道,神话传说就允许这么庸俗?找不到标准答案,干脆自我宽慰,茶是拿来喝的,就别执着它名字风雅不风雅了吧。
正这么想着,白鸡冠就来了。涂老师的中秋茶礼,郑重装在“不平凡”茶盒里。“不平凡”三个字笔力遒劲,倒是风雅醒目。白鸡冠只有两泡,值于盒子中间,两边由紫芽佛手拱卫。知道都是手制,打开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激动。春天时,在涂老师的朋友圈里看到他写手制的文字,知道这盒子里的每芽每叶,都是他的心血。一个茶人,要如何热爱,才舍得如此熬更打夜天天拼命?
取水温杯时,种种岩茶的色香味记忆一起涌出,我等待着白鸡冠像它们一样来充分展示。万万没料到,一泡之后,我从前关于岩茶的认知立即轰然塌陷。
这还是岩茶吗?浅淡的汤色,绝对无法用醇厚来形容。炒豆的香气,让我想起了西湖龙井。而岩茶特有的焙火气,几乎不见踪影。那些霸气冲天的玫香桂香乳香棕叶香呢?那些如蜂蜜般浓稠透明的茶汤呢?那股碳火焙制的烟火气呢?我被困在对岩茶的既有认知里,一时惊愕无语。
但是,口里的茶汤好柔好滑,像汩汩的泉水,自自然然滑到喉里。豆香虽是主旋律,细细品味,一股淡雅的兰花香,竟然藏在了汤味里,就像奏鸣曲里的第二主题,含蓄幽微却绵绵不绝。看似清淡的茶汤,交织着滑爽与绵柔,清香与甘甜的韵味,不浓不腻却又若隐若现,使人欲罢不能。慢慢泡下去,豆香兰香里生出春笋的气息,再往后,眼前是一片青翠的豆叶在田野间随风摇曵,耳朵里仿佛听到春笋在泥土里拨节的声响。一股清风从面前拂过,我开始有点写诗的冲动……
再品白鸡冠,是和好友一起。她听到我的评论,十分好奇。在茶室里等待水沸的时候,我告诉她,这是我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把一泡白鸡冠郑重倒入盖碗,和她一起慢慢地慢慢地体会,一泡水尽时,她说这是清风吹过的滋味。好一句“清风吹过的滋味”!我望着她含笑不语,心里却想立即冲过去和她紧紧握手。
白鸡冠名字真的俗,白鸡冠内质真的雅。如果牛栏坑肉桂是热辣辣的红玫瑰,古井老枞就是深山古寺里的梅花魂,而白鸡冠则是山野里那股清凉的风,与众不同。
记得涂老师曾在朋友圈里秀过一把纸扇,上面写着“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问过他什么意思,他说没什么,就是喜欢而已。他又说喜欢寿司之神小野二郎,我猜他私下里是想把自己的茶做得跟小野二郎的寿司一样。春天里听他说要做一款白鸡冠,我就一直好奇着是什么滋味。等到秋季,终于知道,原来是一款与众不同的味道,一股清风吹过的味道,想来正是他喜欢的那股味道。
看来我再也不能自以为是地批评岩茶的名号了。白鸡冠,证明了大俗大雅的内在逻辑。它就是岩茶里“不一样的烟火”,风格奇特,遗世孑立。在一杯白鸡冠的茶汤里,居然能品出清风吹过的味道,你说奇妙不奇妙?
2020-10-17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