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改变了我们
初中好友陈在朋友圈发了一段小视频,雪地上一群前行的羊和陈的吆喝声,配文“哈哈哈放羊啦”,结尾是个笑脸。
她准是回福海了。再往下翻,依次看到她女儿和外婆的视频,女儿在雪地里疯玩的照片等,这些证实了我的猜想。
初中毕业后16年没见,三年同窗好友回来得去看看吧。我骑着自行车去她家里找她,来到她家平房,正巧她另一个朋友也在,她们站在院外相谈甚欢,看到我只简单打个招呼后继续聊。聊到兴头上,俩人笑的前仰后合,全然忽视了我的存在,我只得在一旁等着。
天快黑了,见她们仍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决定离开。太晚了只能打车回去,自行车就留在这里吧,下次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来,也许不会再来了。我看了看她俩,没有告别就离开了。走出一段路才想起来包还在自行车上,于是回头去取。这时她们已经不在院外了,她家隔壁传出歌声,原来邻居开了农家乐,包间里有音箱设备,可供客人唱歌。窗户透出旋转的五彩灯光,她们大声唱着笑着,而我失落地站在窗外,我们之间仿佛隔着难以逾越的时空。
读中学时,我家距离学校很远,每逢雨雪刮风天气,陈会热情邀我住她家。那时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姐妹,躲在被窝里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此刻,我多想和她一起进入她家,再吃一次阿姨做的酸脆爽口的泡菜,再像从前那样挤一个被窝说悄悄话,共同回味年少时光!可现实为什么是这样?这16年发生了什么让老同桌变得如此陌生?
我站在院外,被寒冷包围,看着墨蓝的天空泛着点点星光,渐黑的天际映衬出一排排树木枝干的轮廓,林间省道上往来车辆带着一束束灯光一闪而过,身后是尽情释放的歌声。这一切与我无关,我的心凄冷极了,陷入深深的感伤中无法自拔……
突然间被哭声惊醒,镇定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原来是场梦。初心哭了两声继续睡了,我起身给他盖被子,发现他已经转了180度,从床头滚到床尾,头抵着床围,被子压在身下。我轻轻地把他抱起来放正,盖好被子。
自从产假结束上班以来,多数情况下睡眠不足,此刻却没了睡意。滑开手机,在微信上找到陈,再次翻看她的朋友圈。从分享内容来看她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头像是她和孩子的合影,分享的也多是孩子的视频和照片,可见孩子占据了她生活的大部分内容。“仅展示最近半年朋友圈”挡住了我,否则我可能会从头到尾看个遍。
二 中学时代
我和陈初中毕业后没再见面也没联系。前些年几个初中同学小聚之后,大家建起了微信群,把班里同学都拉进来。群里热闹了一阵子就沉寂了。期间我和陈也参与了几次群聊,记得有一次陈说到远嫁他乡,回来一次不容易。我安慰道:想家乡了,就多和我们聊聊。现在想来,这句话多么苍白。
中学时代的陈中等个头中等身材,头发自然微黄卷曲,常年扎着马尾辫,喜欢穿喇叭裤。她爱爽朗大笑,任何时候见到她都是一副灿烂大方的笑脸,笑起来嘴角两侧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她的笑极具感染力,自带阳光和正能量。
不记得和她同桌了多久,但“同桌”这个称呼却叫了三年。现在依旧能够回想起她大声叫我“同桌”的声音,人未到声先到,抬头望去,必会看到她笑盈盈的模样。
她仗义豪爽,性格泼辣,爱笑爱闹。她身边有时围着一群小姐妹,大家一起跳皮筋、踢毽子,或和一帮子称兄道弟的哥们儿,一起玩笑打闹。女孩子间常见的小矛盾她从不计较,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哪个姐妹被男生欺负了,她会站出来打抱不平,揪住这个男生大声教训,结果自己先忍不住笑场,这件事就在大家的欢笑声中平息了。一些爱恶作剧的男生会故意惹她生气,有时过火了,陈会生气地拍案训斥那个男生,男生则灰溜溜一言不敢发。大骂一通后她黑着脸低头坐在自己位置上生气,但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她很快就嘻嘻哈哈忘得一干二净。
她爱运动,各项体育运动都能发挥出高于同龄人的水平。初一夏季运动会,她报了3000米长跑,怂恿我也报名。结果她得了第一名,我在她的带领下,出乎意料得了第三名。此后我也爱上了长跑,初中、高中年年参加长跑比赛,多少会获得名次,得益于她的影响。
十几岁是爱美的年龄,那时流行拍艺术照,照相馆有现成的服装,提供化妆服务,小姐妹们喜欢穿艳丽的礼服或者民族服饰,黑眉红唇白脸,对着镜头造作一笑。陈的艺术照则是一身戎装,敬一个还算标准的军礼,表情坚毅两眼有神,还真像个受过训练的女兵。这张照片至今仍存在我的影集里。
她这样的性格,不仅赢得女生们喜欢,也深受男生们欢迎,人缘好朋友多。我在班里属于内向安静的女生,性格上和陈是两个极端,我们却毫无缘由能融洽相处。
三 年少不识愁滋味
学生时代,我们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我家距离学校远,上下课、去县城必经她家。她家在省道旁边,每每路过,我就会朝她家望一望。在高高的马路上,她家整个院落一览无余。常常能看到她在劳动,看到我,她会停下手中的活,仰头笑着向我挥动手臂。
她家院外常年拴着两头驴,它们或伸着脖颈长嘶,嘹亮的声音传出很远;或在吃草,或蹭着旁边的木桩、墙壁磨皮擦痒。班里调皮的男同学还常以她家两头驴打趣她,这两头驴成了她家标志性“景观”。
雨雪刮风天,放学后她整理好书包习惯性地说:“走,同桌,今晚住我家!”说完,打一个跟我走的手势,我则很自然地同她一起回家。
她的妈妈性格开朗幽默,两人相互逗趣,家里充满了欢笑声,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陈在家里承担很多繁重家务,比如自己的卧室烧煤取暖都是自己来做,要去寒冷的室外砸煤、提煤,还要烧火、清煤灰。她家里养着一大群羊,晚饭后她得去给羊添一次夜草。半夜里我陪着她一起去给羊圈里的煤炉添火,漆黑的寒夜,恐惧和寒冷笼罩着我,陈却毫无畏惧地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我们来到羊圈最里侧一个单独隔开的一间,里面全是出生不久的小羊羔。陈熟练打开煤炉透灰、添煤、压火,然后仔细查看一下羊群,这才扣好门回去继续睡觉。
我诧异于她分担如此辛苦的活,毕竟一桶煤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来说太重了,半夜冒着严寒去户外,也是极大的身心考验。也许正是因为从小体力劳动的锻炼,练就了她的体育特长和坚毅乐观的品质。
住在她家最大的乐趣是可以一起躲在被窝里聊天到很晚。情窦初开的年纪,聊的最多的是同年级男女同学之间所产生的朦胧情愫。有些胆大开朗的男同学会直接了当地表现出对某个女生的好感,课间嬉皮笑脸地围着女生转,想法设法引起女孩的注意;有的男女同学则大胆开始早恋,课余时间成双出现在校园内外;有的女生会因为暗恋某个男生的小心思被泄露,遭到调皮的男生们戏谑捉弄;有的男生会被一帮不怀好意的男同学围住逼问喜欢哪个女生,得到结果后,大伙儿哄堂大笑,很快,“某某喜欢某某”的话题便沸沸扬扬传开,这个可怜的男生就成了大家的笑柄……这些话题总被我们津津乐道,但我们各自心中所隐藏的那个小秘密始终没有向对方吐露。
我和陈来自不同的小学,因此我们谈论较多的还有各自的小学生活,老师、同学们的趣事。住在她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能够在她的相册里看到那个吸引我目光的他。他和陈是小学同学,他们所在的乡镇小学条件比我所毕业的村小学条件好得多,从照片上来看他们的小学生活丰富多彩,有各种文艺表演、春游、不同阶段的班级合影。我仔细看每张照片,看他的眉眼,他的笑容。和陈聊天中,小心地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从陈的言谈中,捕捉他的一点一滴,串起了他的小学时光……
进入寒冬,我住校她走读。处于叛逆阶段的我们不愿被束缚管教,学业上也有所放松。班主任对我们管教非常严格,但唯独对我这样的“乖学生”放松了警惕,陈也侥幸逃过了班主任的“法眼”。我们除了班主任的课,其他课几乎都逃过。逃课的日子里,我们躲在宿舍,紧闭门窗,仰面躺在大通铺上谈天说地,或者从学校后墙翻出去,踏着厚厚的积雪漫无目的在乌伦古河沿岸的树林里徒步,采摘清甜可口的冰冻沙枣吃……
那时的生活,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四 相见不如怀念
初中毕业后,偶尔听说一些她的消息。她后来好像读了职高,后面读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前些年戈壁玉石被炒热的时候,她去内地学起了玉雕。后来嫁到河南,在那边安了家就极少回福海了。
我和家人一起回村里的老房子,路过她家时,母亲会就提起她,问问她的近况,言语中透露着对她家人曾经留我住宿的感激。
每次路过,我也会注视着她家院落,直到消失在视线中。她家老屋一侧盖了一栋新房,崭新的白色非常醒目,可以看出她的爸妈仍旧住在这里。屋前菜园屋后羊圈,典型的农家小院布局。那一小片林地只住了两户人家。四周环绕着树林和田地,一到夏季绿意盎然。十几年来,这里变化不大,只是省道变宽了,树木多了,院外的两头驴不在了。
路过她家,仿佛依然能看到十几岁的她在后院劳动,她抬头看到了我,向我微笑,朝我挥舞着手臂……
“走,同桌,今晚住我家!”她的声音言犹在耳。
那个曾经大大咧咧的她,相貌普通、衣着朴素的她,却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给我少年生活留下了彩色的一笔。
“同桌,刚才梦到你了。你回福海了?”放在几年前,我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在微信上问她。可现在,我知道我不会轻易发出这样的消息。
也许,相见不如怀念。
(2019.01 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