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斗胆,借海莲之名将这封信寄往查令十字街84号,原谅我在读完《查令十字街84号》后对二人类似爱情的书信往来无法释怀,毕竟,二十年流走的岁月静卧在这沓书信中,未曾谋面的眷恋缱绻在那未曾说出口的Dear Frank。
终于,我来了。
那是一个下午,天气已经在转凉了,但那天还挺暖和的。橘黄色的阳光和英国湿润的空气混合在一起竟也能酿出丝许甜蜜。街上少行人,显得有些落寞,不过,你知道的,一个总是窝在家里读旧书的穷女人并不在意这些。尽管人少,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有一种透着历史悠香的气息以及英国独有的绅士精神紧紧地包裹着我,如同丝绸般柔软细腻。这不赖,却又多少让我有些惶恐。我这种人,说好听一点,是性情使然,有点孤傲冷静的味道,不过说白了却实在是一个脾气暴躁又傲慢的老姑娘,要配上你们英国人的谦逊温和的品格,可真不容易。
Frank,你们这条街上的书店还真不少。那鳞次栉比的小店就像是春天里刚刚冒出来的小花儿,一朵一朵优雅地举着小脑袋,可爱中依旧有你们的英式严谨。乍看,花儿都开得一样好,但却仍有差别,比如说,这家店门口有一个立着的木质的招牌,那家店门前簇着鲜艳漂亮的花儿,还有那一家,二楼的常青藤碧绿地一直垂到了门前,还有……
不过,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那间“活脱从狄更斯书里头蹦出来的铺子”吗?我只能告诉你,是一种味道。你可能很难理解,因为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毕竟,你我来往不过就是凭穿越大洋的书信,要说我对你有什么了解,至多也不过是白纸上的ABCD,然而竟然就是在这些话语,这些单词里挟藏着你的味道,它悄悄地,就像是无意要下一口的酒心巧克力里的酒,巧克力裹住了酒的苦涩,酒却浸润了人的心。你说,你也是这样对你的文字施了这样的魔法吗?
Frank,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是在《星期六文学评论》里看到你们刊登的广告的。你是古书商,专营绝版书,我是穷作家,专爱看古书。走进你的小店,仍旧可以看到那些你四处奔走寻得的古籍,而整个书店正像我想的那样,有一股子的低浅的霉味子,霉味子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书墨子味,而这味道确实是我喜欢的。就算书皮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却还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好的,不用说,这又是你们英国人的一向做派。书架上那些小羊皮装帧而成的上个世纪的古籍静静地睡着,却又像是偷偷留了一只耳朵在听书窗外的动静,我想,他们或许是在等,在等待,在等待一个识得好书的知音人。
Frank,你在吗?靠着书架的时候,我会想象你刚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双手捧着,凝重深邃的目光透过咖啡色圆框型的厚厚的镜片,细细揣摩每一个词的妙处;站在书桌旁边的时候,我会想象你收到我气急败坏的来信时的焦虑不安又或是因为我寻得好书后兴奋不已而急忙伏案提笔,想要将好消息尽快通知我的可爱模样,我也能想象,当你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决定将“敬爱的汉芙小姐”这个称呼换做“亲爱的海莲”时嘴角微微向上的忐忑与欢喜,可是,可是—
Frank,Frank你还在吗?为什么与我通信二十年的查令十字街84号空无一人?塞西莉还没回来吗?诺拉和你的女儿呢?我是一个写电视剧的,我有的是本事写一出古书店的美好往事,有的是本事将你们一个个安插到各个场景中,让这个书店恢复过去那样的热闹,可是,现在,你告诉我,除了那讨人厌的灰尘死皮赖脸地黏在地上,除了这些从以前走到现在的老掉牙的书,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如果说你是想让这个说要来却迟迟不动身的傲慢小姐也试试等待的苦楚,那你赢了,如果说你是想要考验一下这位小姐究竟有多大的耐心,那么我告诉你,你是怎样不厌其烦地为我找到利•亨特选集,那我就会用一样不厌其烦的耐心和你抗争到底,那时,我会让你看到从我笔下蹦出来的查令十字街84号是怎样一个新鲜模样。那时,我会让你一辈子都记住这个漂洋过海来找你的海莲••汉芙。
“Frank,快,别老坐着,快去帮我找找书”一句惹人厌的话总能获得你温柔的回应。我对自己说,这,应该就是那个懂你的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只剩你一个。可是,当这个女人终于下定决心来到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陌生的查令十字街84号时,你,终究是失信了,说什么翘首期盼,说什么所有人都欢迎我来,说什么卧室可以任我挑选,狗屁,统统都是狗屁,那个狗屁腹膜炎就要了你的命?不,不应该这样的。古墨色的街道犹在,路边懒懒生长的植物犹在,脑袋耷拉下来的街灯犹在,你,怎么就不在了?明明那股从你文字中泼洒出来的你独有的谦逊、温和的气息还在风中飘荡,你,怎么就不在了?
Frank,我来了,可是你不在了。天昏暗了,街灯漏出来的浑浊的光让我觉得有点冷。一个人走在街道上,这时候,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可以认真听我这个老姑娘抱怨那本《佩皮斯日记》有多糟糕,希望这个人能用他谦逊、温和的品格把我包裹,希望,这个人的名字叫做:Frank。
“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海莲•汉芙
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