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黑金”是30多年前从我幼稚的嘴里说出来的,通常被大人们拿来当笑话。所谓的“黑金”就是地毛。搂地毛,曾经可是我们边疆地区救命的营生。如今只能在人们的回忆中凝望那段日子了。
地毛,又名发菜,别名发状念珠藻,是蓝菌门念珠藻目的一种藻类,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的沙漠和贫瘠土壤中,因其色黑而细长,如人的头发而得名,可以食用,现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
据说,发菜卖到南方制成的菜肴,风味独特,别具一格,又因其与“发财”谐音,具有喜庆色彩,为吉祥之物,也是馈赠亲友的佳品。
因《史记》有“渴饮雪,饥吞旃”的记载,也就是说汉代苏武出使匈奴,被扣在匈奴牧羊19年,以发菜充饥,此说如有据,则汉代即已食用。
同时,地毛的止血功能也非常了得,记得一次我割破了手,大姐紧急抓了一把地毛按在伤口上,不一会儿就止血了。
外地人来收购,价格从几十元每斤一路涨到两百多元每斤。在那个物价没有那么膨胀的年代,一斤地毛相当于两三只小猪仔,一头大母羊,或者相当于过一个好年的全部年货……巨大的诱惑下,很多人加入了搂地毛大军,老爸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据老爸说,从80年代初期到90年代中期,为当地人带来收入的同时也挽救了无数濒临破产的家庭,帮很多孩子上学,为当地人带来希望。
听着很诱人,可真正要想得到它却是难上加难。每逢农忙结束,当地人却顾不上休息就成群结队地骑着单车赶赴草原深处,哪里发现地毛就在那里驻扎,往往是牧民们的夏季营盘(大多数都是泥土做的窑洞,游牧民族的迁徙放牧风俗,他们的牛羊夏天在这一片草场,待这边的草吃的差不多了就赶着羊去往冬季草场,也就是人们所说的逐水草而居),或是自己带的简易帐篷,亦或是一块大的羊毛毡,铺在小河槽的崖头下,草地上,大土堆下……反正有个遮风的地方就是睡觉的地方。
有时甚至睡在狼洞的边上,老爸说那时候狼也不多了,但人多,狼怕人。有一次他们半夜休息,实在找不到夏营盘,就在一个小河槽的崖头下睡觉,一觉醒来竟然发现旁边就是一窝狼,狼崽子们还好奇的盯着他们,母狼则在旁边卧着,像极了看家护院的狗。估计是看他们人多,狼也不敢轻举妄动。想想那与狼同眠的场景就让人不寒而栗。然而搂地毛这活儿的危险远不止这些。
更可怕的不是狼,而是人。森林警察,边防派出所,地痞流氓,当地的牧民……遇上哪一种都不好惹。警察是怕破坏环境,逮到了一律没收所得,但也会同情这些穷苦人,基本也不拘留,批评教育一番就放人;地痞流氓则是强取豪夺,就是冲着地毛来的,稍有不慎就招来拳打脚踢,连货带自行车都抢了去;而当地的牧民则温柔的多,他们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要破坏草场,你们带走地毛,把地毛中夹杂的草给挑拣出来,不要烧掉,扔回草原留给牛羊就行。
他们最讨厌的就是甘肃一带过来的盲流,他们不懂草原,搂地毛用的耙子极细,用这种耙子搂过,会伤了牧草的根系。而且,他们还会把从地毛里分拣出来的干草烧掉,这是对草原极其残忍的破坏手段。
而本地人则不同,大多数都是草原上半农半牧区过来的人,很多人和牧场的主人都是认识的,甚至还有亲戚关系,而且他们自己也养羊,他们拿的耙子是自制的,抓手的间隙较宽,基本不会损害草根。更不会烧干草取暖,他们一般都是拣草原上的牛马粪来取暖。他们知道该如何保护草原,如何才不会惹怒腾格里,不会招来牧民的阻拦,为的只是生活。
有一次,父亲和同伴五人借着月光整整搂了一晚上,地毛好,成连续的片状,收成不错。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听见远处人声,摩托车声,马声……嘈杂一片。坏了,是来逮搂地毛的,也不知道是警,是痞,还是牧民。
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们,赶紧跑,或者躲起来。于是,借着黑暗掩护他们熟练的把货藏到牛马的残骸里,因为草原上到处都有死了很久的大牲口和野生动物的尸体。那些动物的腔膛一般人都避着走不会看,是理想的藏匿之所;有的藏在河槽的沙子下,或者再倒回草原上草高的地方,留好记号;更有甚者直接塞到狼洞里。总之,绝对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众人一通忙乎之后,眼看天也快亮了,那边的人群也快到了,众人赶紧躲起来,远离藏货的地方。就像草原上的鸟儿一样,总得虚张声势把危险引得远离自己的窝才罢休。一路匍匐前进,甚至把衣服都磨破了,在不明对方身份的前提下,面临的是一场拷打冲突,还是强取豪夺,亦或者是……众人不敢想下去,只能本能地向前爬去,找到草高的地方,或者小土坡隐蔽。因为草原几乎一马平川,可供隐藏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正在这时,就听远处人群高喊:“出来吧,我们知道你们藏在那里,你们跑不了的”
众人心里一惊,完了!遇到地痞流氓了,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货肯定是保不住了,就是别被打就行,人家人多势众,反抗肯定会吃大亏。众人偷偷对视,面面相觑,害怕到了极点。
突然,就听对面人群里又喊:“六叔,出来吧,哈哈,吓唬你们的,我是敖岱,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清脆爽朗的笑声,透着草原汉子的粗犷之气。
敖岱?……
哦,哦,敖岱,敖岱……
“这个死敖岱,吓死人了”众人缓了老半天,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瘫软在地上。
本身那会儿就吃不饱饭,肚里没食儿,又干了一个通宵的活儿,又累又困。凭着一股子害怕的劲儿东躲西藏,这会儿一听是敖岱,原来是遇到老朋友了,一场虚惊。众人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才觉得饿得腿都开始发颤。
原来,敖岱是当地的蒙古族牧民,和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昨天晚上,被狼放倒三只大骆驼,他召集周围的牧民追着要宰狼才一路从几十里外的牧场追过来。好巧不巧的从望远镜里发现了父亲一行人,才决定来个恶作剧。
这时,他们几人也从惊恐中缓过劲儿了,随手掏出随身带的干粮啃了几口,精神头恢复了不少。
敖岱看着浑身泥土,满脸污渍的五个人,粗声粗气又带笑意地说:“哈哈,哥儿几个,走吧,昨晚狼给放到三只大骆驼,就要命的地方咬死就跑了,咱们回去剥皮吃肉去”。
草原的牧民是非常豪爽的,尤其是对待朋友很大方。草原上养着牛马骆驼羊,自给自足从来不缺肉食。日子当然比农区好多了。
当天,众人胡吃海塞自然少不了。然而,这样的好运气也是为数不多的,更多时候遇上了这些人地毛肯定有去无回了。
搂地毛更是没日没夜无尽的劳作,是最辛苦的活儿,细如发丝的地毛隐藏在近一尺后的干草下,不细心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得用身子挡住太阳光,甚至爬到地上才能看清楚。而往往搂一大包,里面的地毛净含量也才不过一两多,往往搂一天也得不到半斤。
地毛混杂在干草中,需要边搂边把大部分草挑出来再还给草原,只把不好分离的草渣和地毛的混合物带走,回家了再用水淘,鼓风机吹,手工拣,镊子挑……办法层出不穷,然而无论哪种办法,总是不容易把草渣清除干净,只能用最笨的,最原始的办法来解决。
记得小时候,农闲时候不论去了哪家都在拣地毛,尤其是家庭主妇。常常记得一盏煤油灯下,一个佝偻的背影,妈妈目光执着熟练地拣着地毛,半夜睡一觉起来妈妈还在拣,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觉。孩子们也利用课余时间帮家长拣,带着老花镜的爷爷奶奶们都是拣地毛的主力军。男人们则不停地往回搂,家里家外没有闲人,为的就是能卖个好价钱,能让一家人吃饱穿暖。
老爸说,供养我们姐弟五个,地毛居功至伟。有人说,贫穷是一所最好的大学,我们在贫穷中学会坚强,在自立中学会坚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古希腊文学家德谟克里特说,保持尊严地忍受贫穷,是贤智之士所固有的特性。
挖“黑金”是那个年代的产物,就像18世纪美国掀起的淘金热,红极一时。但终因破坏环境和国家法律逐步完善等因素画上了句号,如今只能在老一辈的回忆中一窥端倪,留给后人一副波澜壮阔的时代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