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飘着小雨,天空灰蒙蒙的,路旁梧桐树下,不知是谁遗忘的一只黑色书包,在雨中慢慢被浸湿。
我停下脚步,撑着淡蓝色的雨伞,望着它,发了好一阵呆。渐渐地,眼前的细雨开始幻化,远处的小山一寸一寸地变矮,绿色的麦苗从睡梦中醒来,慵懒的鸡鸣带来了潮水般的睡意……我想,那个被冬雨打湿的村庄,又回来了。
那日,农历新年刚过,天空便飘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雨,暖暖的。似今日这般,我撑了把伞,一把黑色长柄伞,来到村头的田地。远处的杨树林上笼罩着一层轻轻的薄雾,时聚时散,使得这片林地似乎成了虚无之境。更远的邻村夹在树影和雨雾之中,竟有了别样的韵味,那红瓦炊烟,宛然一座江南小镇。
我走在田埂上,恣意地旋着雨伞,任凭许久才累积的雨水沿着边沿画出美妙的弧线,却不料惊起了一群正在麦田里觅食的鹌鹑。其实雨是不大的,远不需要伞的庇护,可总觉得不打伞便辜负了这场冬雨,辜负了那片青中泛黄的麦苗,田头那个始终站立的稻草垛和那年清明节种下的那棵松树。
在麦田的北侧,村庄之外,竟出乎我意料的多了几户人家,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为何搬离这个活了一辈子的村庄,来到这偏僻的村外,伐了几棵树,搭了几间小屋子,带着老屋的那只老狗,安定了下来?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那一声声铡草声是怎么回事一样。
循声而去,我来到了这位以花椒树做院门的老人家中。正是老人和她的老伴儿在高高的稻草垛前用铡刀铡草,五捆草放一堆。这时院内的老狗吠叫起来,两位老人抬起头,看到了我,惊讶之余又很快恢复平静。乡里乡亲的,老人对我脸熟的。“来啦!”老人咕哝着。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老人穿着红色的棉衣,臃臃肿肿的,可被累驼了的背却是永远无法掩盖的。她的灰发上沾满了细细的雨珠,并不凝聚,只是缀着。老伴儿则头戴黑色小呢帽,鞋子上沾满泥水,用那干枝般的瘦手用力压着铡刀。那刀可真有些年头了,木制的底座开了条长长的裂缝,散着釉质的亮光,刀刃则因经常使用而锃亮如初。
“大爷,这刀有年头了吧!”我禁不住问道。
老人抬起头,红黑色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那是,有三十年了吧!那时家里养了匹马,就用这给它铡草吃。那时荒地多,泥路多,经常会骑马玩儿。可后来,家里有事,村子变了,马卖了。现在铡草喂羊。”老人说着,有些悲伤,低下了头。
我不便再说,便四处张望。这时我才注意到,院中竟堆满了柴垛,满是由树枝、树根组成,整整五大跺,很是震撼。我突然想到,她便是去年冬天我在田中偶遇的那位老人。在那片被伐光杨树,刨出树根的田里,我和老人有过一段简单对话:
“您大冬天在这拉树根干嘛?”我手插口袋问道。
“烧呗!”老人头也没抬,咕哝了一句。
“这么多能烧完吗?”
“烧不完就留着,你不知道前些年没柴烧时的滋味。你看现在村里把地都收回了,树也刨了,等过几年啊,柴就没处捡了喽!”老人有些骄傲地说,被风吹得发紫的脸上竟泛了点红光。我看了看路西连作一片的土地,默许了老人的观点。
站得乏了,便离开了。小路旁冒出了地菜,春天真的来了,可它们又能存留多久?又会有几人来采呢?我不知道。没想到这个我待了十几年的小村子,竟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儿。
天黑了下来,狗吠声从远远近近传来,远处的公路上,汽车不知疲倦地跑着。村庄渐渐安静下来——她要休息了。
雨还在下着,可又有谁知道,有一个“陌生人”立在村头,撑着伞,却被打湿了。
——2015.03.14
作为一颗小小的时间胶囊,开启于2024.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