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田野故事 (2020.02.27)

田野

        昨日降温不少,今日理应乍暖还寒,晨起带花少出门,风里竟已回暖,到底春意渐浓,寒冷逞凶一时,便灰溜溜退场了。跟小区门卫打了个招呼,索性带花少去田野吧,这段日子,它也被禁足,每日小区僻静处转转,也是憋坏了。

        天气不错,但云层较低,云絮一团一团,远远在天边漫步,阳光淡淡的,洒落于四面八方,颇有一丝慵懒的气息,大概蛰伏了几日,它也有些怠惰了。花少拽着我,一路圈着地盘,四条小短腿蹦哒得飞快,赶集似的朝前。我便信狗由绳,走哪算哪。

春信

        绕了好大一圈,这小子还不想回去。一抬眼,远处竟看到隐约的金黄,菜花吗?邻人菜地上,这几天菜苔正在抽芯,一朵朵黄花摇摇曳曳,颇为招摇。可眼前那一抹已然连成了一片,似用亮黄在碧绿的底色上涂抹了一笔,黄绿分明,格外醒目,那是江南春天特有的景致,是油菜花,油菜花开了。

        远处这片田野我并不陌生,在大刀阔斧的城镇改造中,它仿佛被遗忘一般,夹杂在小区和乡村之间,任由周边居民耕种劳作,播撒收获,满足着老一辈们对农耕生活的最后念想。每年三四月,它都会用大片大片的金黄向世人邀约,我便会选择一个明媚的清晨,或者温暖的黄昏,走到它的近前,如同拜谒一位熟识的老友。只是,此刻才二月末,今年它的请柬,竟然比往年早了如许。

盛放

        还是那条羊肠小道,往年路两边都是半人多高的油菜花,人走其间,满目金黄,扑鼻浓香。而今一旁已成了蔬菜大棚,另一旁是高高的木围栏,里面几幢高楼正拔地而起。好在围栏旁边,油菜花还是一株一株,挨挨挤挤,蓬蓬勃勃。大抵前几日气温过高,性急的几株便迫不及待绽开了,粗壮的茎上,由下到上,一小朵一小朵,像一个个小喇叭,吹起了春天的号角。想来蜂蝶最是期盼,早早便来到它们身旁,绕着花朵轻盈地舞着,嘤嘤地唱着,诉说的是离别的相思,更是重逢的喜悦。

骨朵儿

        大多数植株还是骨朵儿,一颗颗小子弹似的,鼓囊囊,饱涨涨,仿佛一个不留神,它们就会在你眼前绽开,幻化出生命的奇迹……

田间

穿行于这样的田间,你心底涌起的,只关乎春回,只关乎生命……

        小路尽头,有一条小河,河边老柳树发芽了,嫩黄的叶儿似一只只萌动的眼眸,正一眨一眨,跟春风挑逗。那柔软的枝条轻点着水面,正把春回的消息捎给四方。小河很快听懂了,巧笑嫣然间,圆圆的梨涡一漾一漾,整个水面都跟着笑出了皱纹……暂停一个多月后,那饱含希望的春回,才是最值得期待的消息啊。

古老的小桥

        小河对面才是大片大片的田野,连接两岸的是一座石桥。许是年代久远,又少有人来,石桥已残破不堪,桥栏没了,桥面坑坑洼洼,荒草丛生,一派凋敝,可它依然像一道虹,静悄悄横卧,不急不缓。去年来时,已是黄昏,那日夕阳为小桥镀上一层金色,更显岁月的沧桑。而今又是一年,它如同一位迟暮老人,只是无言见证岁月的流转。

        正在桥边踟蹰,对面跑过来三个孩子,一人拎一根棍子,如同打虎归来。

快乐的孩童

        “阿姨,你在遛狗?”大概没想到这里会冒出一个我,他们仨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

        乱蓬蓬的头发,红仆仆的小脸,脏兮兮的衣着,掩藏不住的快乐,如此原生态的孩子了,我的生活里已太久不见。

        “你们不上课呀?”看孩子的架势,应是小学生,此刻,铺天盖地的网课正如火如荼展开,这三只小鸟儿怎会如此自由?

        “我们不想上。”前面脸圆嘟嘟的小家伙,小嘴一噘,回答得毫不含糊。

        “网课不好玩,我们不想上。”另两个一旁随声附和,没一点藏着掖着。被他们的天真逗乐了,我的宝宝们此刻想法应跟他们一样,只是被家长管着,敢怒不敢言吧。

        可天天这么野着,也是不行的,这就好比大家都去学校了,这几个却在逃学游荡,父母怎会不管?这几日,每天追着家长督促孩子,家长再是放任孩子,理解了目前的形势之后,也会尽量配合。再一追问,孩子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我们家只能用手机看,信号很不好,一直卡。”

        交谈中得知,这仨孩子是附近大农户家的,其中俩兄弟父母承包了农田种菜,另一个孩子爸妈做帮手,刚才经过的大棚全是他们家的。

        “我们读小学了,平时就住在那个黑色大棚里。”孩子说租房子要租金,家长就又搭了个大棚,平时吃住都在里面,正好顺带看守蔬菜。这样的日子,虽谈不上风餐露宿,但生活条件肯定艰苦,可孩子们却再三跟我强调 “里面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白天他们上学,晚上父母陪伴,闲暇,三小子野地里游逛,倒也其乐融融。其实于孩子而言,只要有父母相伴,有一方自由的天地,就已心满意足,他们的懂事真让人心疼。

孩子和花少

        我没敢继续学习的话题,也不想对着孩子说教,虽说我擅长于此。很多时候,生活太多无奈,有人早早衣食无忧,有人却还要为温饱挣扎,天下之大,确实还有许多地方无法安放一张课桌,孩子不爱学习,成绩出问题 ,真的不能责怪于他们。好在,眼前的孩子依然天性纯良,讨人喜欢。

        “阿姨,这是你的狗?你天天给它洗澡吗?”他们对花少漂亮的毛发颇感兴趣,一个劲问东问西。得知花少是我收留的小流浪,个子最高的小家伙告诉我,他家有好几条狗,都是收养的流浪犬。

        “阿姨,它们可乖了。”三个孩子七嘴八舌给我介绍他们的狗狗,就像推介它们的朋友。善良是一种天性,能如此善待流浪小动物的孩子,定然有颗柔软的心。

      许是少有陌生人跟他们闲聊,孩子们颇有表现的欲望。 “阿姨,我可以往下跳。”站在桥栏旁,一小子又炫耀似的开口。生怕他跳下去,我赶紧阻拦,虽说栏下就是菜地,可也有一人多高呢。

        “阿姨,你别怕,我们都可以跳的。”看我紧张的样子,小家伙们一脸得意,“下面还有我们的秘密基地呢。”

        “秘密基地?”

        “对呀,就在下面,藏着我们的秘密武器。”小家伙们指着桥栏下面,一脸神秘。正想跟他们去一探究竟,一个孩子指着前方大喊:“船,船来了。”

小船

        河流南北走向,一艘小船正从远方缓缓而来。船上,一个身着黄衣的老人,正慢慢摇着撸,不急不缓。看衣着,应该是专业清理河汊的。

        “我们要不要藏起来?被他发现了,下次就不能划船了。”三个孩子立刻激动起来,站在桥中央,扯起了嗓门。

        以前来的时候,曾看见这艘船泊在岸边,想来这几个孩子没少打过船的主意。争论间,船过来了,三个孩子索性坐在了桥边,继续对着小船叽叽咕咕,全然忘记了我,还有他们的“秘密基地”。

走远的船

        他们从这边看到那边,目光仿佛被沾在了船上。男孩天性喜欢冒险,鲁迅笔下的双喜水生会偷开八公的航船,马克吐温笔下的汤姆索亚也幻想着当海盗去,他们也一定盼望着一趟冒险的历程。

        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听他们“叽叽喳喳”,分享他们的无拘无束,这才是童年该有的底色啊。我被这几个孩子深深打动,即使他们裤脚全是泥,脚上拖着大人的鞋,那份扑面而来的淳朴善良,纯真可爱,却是如今孩子身上少见的。是的,他们或许不懂琴棋书画,但他们待人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他们生活清苦,居无定所,但依然走着快乐的笑脸,他们会到大自然中找寻快乐,会主动与你分享快乐,他们勇敢敏捷,勇于创造……他们会让我想起我的童年,不顾父母阻拦,各种山林撒欢,各种田野淘气,各种攀上爬下,无拘无束,自由而快乐,即使走过半生回眸,依然觉得那是生命的高光时刻,童年本就该如此,才能一生被童年治愈吧。

        而我身边太多太多各种雕琢出来的孩子,身上难免有着整齐划一的模式,他们中的许多人很乖很懂事,甚至老成持重,小小年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却早早失去了童年该有的天真活泼,还有发自内心的快乐。还有一类孩子,如同温室里的花朵儿,从不知泥土的气息,亦不懂得风雨的滋味,生活已然样样具备,可孩子却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他不喜出门,不喜交友,不喜读书,除了游戏,他似乎不在乎所有……当然,这所有这一切,绝不能单单责怪孩子,背后的原因太多太多,可今日,此刻,我真是稀罕着这几个孩子那无遮无拦的快乐。

菜花黄

          告别孩子,花少拽着我来到田野。春天一来,这片田野就热闹起来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间,还种着其他蔬菜,高高低低,长长短短。气候一转暖,勤劳的人们又开始了各种劳作。这边,老人一边除草,一边跟旁边的邻居聊着家长里短。那边,一个老人已经收拾停当,正用锄头挑起筐子,在田地间穿行。

劳作的老人

还有一个女人背着沉甸甸的子大框子菜,正躬着背往远处去。

背菜的女人

路上遇见邻人,他们会停下脚步,随意唠嗑。劳作的人们,偶有几个戴着口罩的,才会让你想起疫情还在大街小巷严控。可田野仿佛有着天然的过滤作用,过滤了病毒,过滤了心底的焦虑不安,那一块块或肥沃或贫瘠的土地,只要播种耕耘,就会有收获,就会安抚你的内心,就会带给你希望。

打招呼的人们

        不远处围栏有个缺口,正有一股股浓烟溢出。掩鼻路过,不觉探头张望,迎面是一张朴实的脸,带着些许的不安和歉意。她正扒拉着周围的杂草树根,往火堆上掩。这情形很熟悉,记忆中我们家老爷子也喜欢垦荒,那些杂草树根烧下来,可是很好的肥料呢。

烧灰肥田的女人

        于是停下了脚步,好奇打探起来。这是一片很大的荒园,估计地皮早被人买下了,却一直没有动工,于是勤劳的人们,便把土地开垦出来,横七竖八种上了各种蔬菜。女人居住地离此很远,不知怎的,竟然也在这里开垦出了几块小菜地。

女人的菜地

        她的菜地紧挨围墙,一块一块绿油油的,种着菊花菜、菠菜、青菜等,菜地不大,收拾得清清爽爽。听我夸她菜种得好,她颇有些羞赧,笑说不会干别的,种着玩玩呢。

        女人告诉我,来盛泽二十年多了,一直在厂里工作,抚养大了两个儿子。 “大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听她这么说,我还是有点吃惊的,她看上去精干利落,没想到已是奶奶辈的人了。

        得知孙儿都八岁了,我便劝她该歇歇了。她却长叹一口气,皱起了眉头:“不做就没有钱哪!”受疫情影响,工厂要四月才开工,这颗粒无收的日子让她无比惆怅,只能把时光打发到了菜地上。

        “让儿子媳妇支援点。”看她愁苦的模样,我也是胡乱劝解。她嘴角抽出一丝笑意,淡淡摇摇头:“他们也不容易,孙子还要读书呢。”天下父母心啊,无所谓钱多钱少,即使再苦再难,也只愿自己扛着,决不想给孩子添一点乱。

          “我种点菜,平时吃吃就够了。”她起身,看着自己那小小的菜地,脸色又恢复了平和。

        “对对对,还有一个月就开工了,日子总过得下去。”面对这样的劳动者,牵着花少瞎溜达的我真是惭愧,自己的劝解也愈显矫情。

        “你要菜吗,我拔点给你。”看我打算告别,她指着菜地,一脸诚恳。我再三推脱,她才直起身作罢,但还是一个劲叮嘱说:“你要吃,就来。”

        如此诚意,拒绝就是亵渎。笑着告诉她,要吃菜了,我就来地里拔,她这才很开心地跟我挥手作别。

摘菜

      带着这一份素朴的邀约,继续走在这一片春回的大地上,远处有人在低头摘菜,有人带着劳动果实欣然返家,还有人正在土地上挥汗,这本就是一片希望的田野啊,每一天都在谱写新的篇章,关乎喜怒哀乐,却永远生生不息。

返家

        又是一年新春始,又是一年菜花黄,人们在田野上播种的,是种子,是希望,是未来,是更加温暖美好的故事。

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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