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芬兰工厂门口的紫荆花树下等我的朋友下楼来。只听得有人唤我,我回头一看,正是陈永利。我问他刘耀荣起来了吗?他回答说没有。我说都十一点了,怎么还不起来呢?永利说上去喊他起来,再一起去沙井市民广场吃午饭。说完就上去了,我继续在紫荆花树下坐着等他们下来。
那天是元旦假期最后一天,很多人都返厂上班了,我在工厂门口看到很多穿着静电服的员工进进出出。门口的路边两旁都是摆地摊的,有卖手机配件的,卖贴膜的,有卖玉米的,一个炉子上放一个大铝锅,有卖板栗的,也有卖丝袜和胸罩的,旁边的小喇叭里反复播着,10元一件,18元一件。门口的招工栏处很多人围在那里看招工信息,他们都背着大包小包,旁边还放了一个红色塑料桶,桶里放了一打衣架。看样子像刚从老家过来,可能年前好找工作吧,所以他们出来试试机会。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充满好奇眼神的脸猜测可能刚刚从学校毕业,初中或者技校毕业,待在家里也无所事,年纪也尚轻,估计都是98或是99年出生的孩子,父母都是农民和农民工,就像一首歌的名字《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农民工的后代大部分还是农民工。就像我的父亲就在外打工十多年,是名副其实的农民工,后来我从学校毕业后也成了农民工。很多我的同事说你在办公室里做事应该叫白领才对,还有朋友说沙井客运站有个条幅,上面有个标语写着“来了就是深圳人”,这样说来我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因为按照上面有逻辑,我是深圳人,我在这里居住很多年,另外,我还是办公室里做事的白领,应该很有优越感才对,所谓白领就是脑力劳动者并且收入相对较高。
后来我有一次生病去沙井人民医院,医生开了药我去划了价再去付款,在付款的地方那里的工作人员要我先填写一个单,原来是关于费用报销的类别和金额的,那上面有好几个报销的类别,我想都没想就勾选了第一项:城镇居民。因为我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叫做沙井的镇上很多年,且有政府发放的居住证,理所当然就是城镇居民了,填写了之后我把医保卡给了工作人员,他在电脑上刷了一下,抬起头冷冷地说,填错了,应该勾选这里,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分明写着三个字:农民工。关于我自身身份的认同我经历这样几个阶段,曾经我以为我不是农民工,那是刚毕业的时候;后来,我知道了我是农民工,但我不愿意做农民工;而现在呵,我就是农民工,要不,我是什么呢?
坐了有一会,我正寻思永利怎么还不下来呢?呼听有人唤我,我回头一看,原来就是那个约我来沙井聚聚的同事。此人姓刘名耀荣,字文胜,陕西榆林人氏,早年间毕业于西安理工大学机械工程系,混迹江湖已逾十载。却说这个文胜身高六尺三寸,壮实身材,面如红枣,声若瓦缶,鼻音甚重,只见他那日上身穿了天蓝色的polo衫,下身搭配黑色休闲裤,脚蹬蓝色板鞋,那装束和气质一看就知道和那些工厂门口看招工信息的人不同。我们一行三人挤公交去了沙井镇上。到了镇上本想去吃川菜的,可文胜临时改变主意说好久没去吃拉面了,他说天虹后面有间陕西面馆味道不错,我也曾和文胜去过那里的,味道的确正宗,于是相约去了那间面馆。
落座之后,我问文胜最近可好,他说挺好的,就是他的新婚夫人有些微恙,不能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说到他的这味新婚夫人我倒有些印象。大约在两个月前吧,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结婚登记照,只见他身边的女子一脸阳光明媚,如冬日里午后的太阳让人感觉心里暖暖的。心想如此明媚的女子应该有机会见见也好。在此之前,我只听文胜说他结识一个川籍女子,我那时常在深圳出差,有空就约上文胜一起饮茶。好像是有一次在市民广场,他告诉我说要去成都一趟,我疑心他去游山玩水,没有多问。后来又聚在一起吃饭,他告诉我他认识一个川籍女子,我问他说,那女子靓否?他说,挺靓的,我又问,靠谱那?他回答道,当然靠谱。吃完饭起身我想起文胜情路坎坷,于是又问道,那女子那么远,怕是远水难解近渴,文胜说,不用担心,自有办法。看他那么坚定,我没多说,就此别过。
光阴荏苒,又过了一个月,我有一日在沙井广场和一个川籍朋友喝茶聊天,突然接到文胜的电话,他约我们一起吃午饭。不一会他就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红衣女子。只见这女子鸭蛋脸面,体态微丰,神采飞扬,见之忘俗,笑靥盈盈,如沐春风,不用说这个女子就是文胜的新婚妻子。碰面后她很热情地同我们打招呼,正如同在照片上一样,给人感觉暖暖的。考虑到我的朋友和文胜的新婚夫人都是川籍,所以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川菜馆。
我点了一个干煸四季豆,他们也点了菜,还像有个水煮鱼,很辣,放了很多花椒。席间我们聊了很多。只记得文胜的新婚夫人很健谈,聊了很多川地的风情,让我很是神往。我的那个川籍同事也聊起了他川南老家的风情,看得出来文胜的夫人聊到四川的风土人情让他勾起乡愁无限。食罢午饭,我们计划前往市民广场喝茶,这时,文胜的电话响了,公司有事找他,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我们在奶茶店。于是,他的夫人还有那个川籍同事和我一起在那里喝茶,那个下午聊了很多话题,现在记得的是文胜的夫人总是讲成都如何好,有美食,有美景。她很是健谈,开朗,想着文胜沉默寡言,敦厚朴实,突然觉得他们好登对。真是应验了那句话,如果遇见对的人,爱情是挡不住的。要不一个川地美女,在成都有稳定的工作,有安逸的环境,有闲适的生活,何苦为了一个男人跑到深圳关外的一个边陲小镇来呢?我这样的年纪基本不太相信什么爱情了,但是那天见了文胜和他的川籍新娘相互夹菜,以文胜那么木讷的一个西北汉子,还如此温情,绝对是发乎情而表露于行了!我坐在他们身旁,目睹了这温情默默的一幕,心里满是欣喜和感动,回到东莞我铺开宣纸,抄录了一首《诗经》里的诗准备下次去深圳时送给沙井镇上那对神仙眷侣:
死生契阔,与子同说。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