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赶集人
奶奶家门口有一个集市,每隔五天便会有一场盛大的集会,俗称“赶场”。这天,村里可热闹了,有很多外地人到这里做生意,别的村子里,也会有很多人来赶集买东西——他们的交通多有不便,平时极少出门,赶集也就成为了他们出门的一个理由,常有一家老小齐出的。
集市里什么的都有——卖水果的;卖衣服的;卖小玩具的;卖蔬菜的;卖铁器的;卖鸡鸭鱼的等等——集市里面早已人满为患,集市外的国道两旁,也有着各种摆地摊卖东西的小贩。每到赶集那天,国道上堵车,是无可避免的。
小时候,常有拖着几袋大行囊连夜赶到集市的人,这些人多是卖衣服的商贩。他们半夜里枕着自己的行囊,躺在那水泥筑的固定摊位上,就那么敞开的睡了。至于附近勿用乘车而来的村民,则早已在外地商贩到来之前,便把自己的那个摊位摆弄好了——除了集市里有固定的摊位之外,集市外的国道以及集市两旁与村民房屋的之间的过道(约莫有三米的距离),是需要提前“占领”的。
有月光的晚上,我常在楼上看着那些过道上的摊位,和正赶到集市里的外地商贩。静静地看着,看着,忽而觉得那些摊位好像活了似的,竟围在一起寻着它们的热闹——它们可没有瞧见我这个小孩子。
五天一次循环的赶集,大概在天空还未翻起鱼肚白的时候,便已开始——卖东西的人是早起的鸟儿,总归要比虫子辛勤一点。这时候,奶奶家门外各种叫卖吆喝讨价还价的声音渐渐跌宕开来,懒觉,又睡不了了。
往常这时候,我和弟弟要在家里守着——太爷爷去卖铁器了,奶奶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爷爷,好像爷爷除了打骂我养的小白,除了拿鞭子把我和弟弟赶回父亲那里去,便没有别的什么印象了。
赶集一直持续到下午三四点,才方兴渐艾——听大姑小姑说,她们小时候赶集,常到太阳快落山了,人们才散场,尤其是年关将近的时候,天黑之后,还有人在集市里呢。这时候,便到我出马了。唤几个伙伴,从集市这头,溜达到那头。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总想着能寻着点什么“宝贝”。最开心的,还是蹲在一堆大蒜壳里,摸一些“漏网之鱼”,比着谁寻的多。回家之后和奶奶炫耀,也是极开心的。
后来,大姑小姑从外地打工回来了——我呢,也终得以解放。每次赶集的时候只要不上学,定会出门去逛一圈——从家门口朝对面直走二十米,便是国道了,再沿着国道往下行不到八十米,便到了集市的真正入口处,最后又回到奶奶家。
这一圈逛下来,吸引我的东西不多——按着父亲现在的话说,我和弟弟小时候便不“饿浆”(贪吃,馋嘴之意)——除了男孩子都喜欢的玩具枪之外,我只对一件事物感兴趣——那便是“炸包谷花”。(包谷即玉米。)
我是被那一声声短暂的轰鸣所吸引的。整个集市,就属那声音最响亮。走近了便会瞧见,原来是一个人在转动着什么铁器,黑漆漆的,铁器下边生着火,一旁还有一个能把我装进去的椭圆形竹楼,口大肚小。隔了一会儿,只见那人起身把铁器的一头稍稍放进竹楼里,一只脚踩着竹楼,两只手鼓弄着铁器,然后,只听嘭的一声轰鸣,竹楼里冒出白烟,以及——包谷花的香味。
以前的集市比较简陋,木梁、瓦片,日久总会有一处地方漏雨;地面是原生态泥土,凹凸不平,却是孩子们的乐土——我们最喜欢在集市里寻一块有利地形玩弹珠了,晚上则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说来也怪,近些年集市越修越好,可赶集的人却越来越少——就连集市里面的摊位,都已沦落到放空的地步。而且,不到中午,几近散场。
我问奶奶,奶奶说,那是因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是了,大姑又去外省打工了,干妈家里的大哥一年也只回来几次,就连我,也没兴趣逛集市,看“炸包谷花”了。整个中国的农村,不知从何时起,已悄然走入了留守时代。
最近几次赶集,帮着奶奶卖苞谷粑,看着这日渐凋零的集市,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惆怅。总觉得有些东西,正在慢慢的消失着。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短暂的轰鸣声,也不知,那样的声音,还能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