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从床上慢慢地爬起来,又缓缓地从床上滑了下来,然后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电话机跟前,左手握着听筒,右手一下又一下地摁下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了,传来了“喂”的一声。老孙赶紧把听筒放到耳朵上说:“老陈,来我家吧,我想吃牛杂碎了。我家门口新开张的饭馆,太他妈香了,你是不知道那香味天天的往我鼻子里蹿,我是真想吃。你来请我吃吧!”
电话那头的老陈听着老孙带着哭腔的哀求,心里五味杂陈。“老家伙,你可真馋!得,有空我请你,咱还咪口小酒呗!”
老孙听到老陈快乐地答应了,在电话里充满感激地说:“好!好!我等着你啊!你别忘了啊!”
老陈:“瞧瞧那馋劲!忘不了的!”
挂完电话后,电话两边的人都陷入了沉思中。老孙和老陈是两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因为有生意上的往来,也对脾气,所以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好到啥程度呢?老陈把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了老孙的小舅子。听着都乱,这辈份可咋论呢?那有啥要紧的,亲上加亲,才更亲嘛!
老孙和老陈都爱喝俩口,所以常常躲着自家媳妇约在外面的小酒馆里喝喝酒,吃吃肉,聊聊天。每次都喝的满脸通红,醉话连天,嚷嚷着要去找个小姐耍耍。可到了谁都没去,醒来后就偷偷打电话给对方:“我说,老家伙,你昨晚上去那个啥了吗?”另一个则神秘地说:“你个老东西,你不去我那敢去啊?要折咱俩一起折!”两人同时在电话里“嘿嘿嘿”地笑起来。
老陈是个退休老教师,退休后闲不住就做了厨具代理。当了一辈子老师的老陈做事有板有眼,不奸不坑,小生意虽不红火却也能赚个喝酒吃肉的钱,时不时的还能帮儿子还个房贷。小日子也还惬意。
老孙呢,也是个做厨具售后代理的。可老孙家里负担重啊,两个儿子没房没媳妇,自己还一身的毛病。每次老陈来看老孙,两人就去外面小酒馆喝酒唠嗑。老孙年轻时就血压高,血糖高,医生说了,要戒烟戒酒戒肥肉。可老孙就和烟、酒、肉亲,胜过自己媳妇孩子。不能戒的,绝对不能戒的,都戒了老子还活个什么劲?端着玻璃口杯,老孙摇摇头把口杯里的酒一口闷了。
老陈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老孙边喝酒边叹息,说:“喝吧喝吧,醉死得了!这人活着可真累,吃饭啦!孩子啦!房子啦!都他妈是要花钱的!没钱就他妈是孙子!”说着一仰脖把酒也一口闷了。“你就说我那小孙女,那么小的人都成精了!就喜欢粘着我,压根就不理我那老伴。唉!我有钱啊,我那点退休金全她妈花那小祖宗身上了。老伴有啥?有一身病,还说话不利索。你说那孩子能愿意亲近她吗?”
老陈老伴十年前就半身不遂了,那时候儿子还没媳妇,老陈屋里屋外地忙。后来,老伴病情稳定能自理了,儿子谈的女朋友来家一看,提要求了,老太太看着腻味要分开住。老陈气啊,北京的房子寸土寸金,又不是买白菜萝卜。一拍两散分了,儿子也埋怨上他了。
后来,老陈把攒了一辈子的钱给儿子新房付了首付。女孩子高兴了,要回来。老陈一顿臭骂,女孩子灰头土脸走了。再后来,儿子又带回来一个女朋友。老陈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吧,爱怎样怎样,爷不劳这个神了。一年后,小孙女出生了。老伴想抱抱,边上去吧,摸都不让摸。为啥?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太脏,还有病,把我们抱摔了怎么办?传染病了怎么办?得,躲你们远点吧!老陈领着走路跌跌撞撞的老伴,窝着一肚子火,回自个家了。
老孙喝着酒,手里的筷子不停地在盘子里巴拉着大肉片子,夹起来,张开嘴,塞进嘴,大嚼,香!真他妈的香!天下没有比喝酒吃肉更开心更过瘾的事了!“来,走一个!喝!”两人就像刚出锅的红彤彤的大螃蟹,还滋滋地冒着油花。
每次,酒足饭饱后,老孙会说:“老陈,下次我请你!”老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扶着桌子说:“老家伙,你啥时候请过我啊?”老孙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说:“下回请!下回请!我那两犊子还没媳妇呢!愁啊!”
可老孙还没顾上请老陈呢,自己先倒下了。
那天,媳妇说有个合适的女孩可以给儿子说媳妇。老孙高兴啊!媳妇说:“女孩家说了,彩礼十万,房子要新装修。”老孙听了搭拉着脑袋不说话,媳妇说:“你倒是说话啊!”老孙低着头,憋了半天说“借”!媳妇说:“找谁借?”老孙又不说话了。媳妇就骂起来,“两儿子就一套房,还没钱装修,你说你蹦哒个啥劲啊?一遇事就不说话,跟着你可真上火!”老孙没有说话,一会的工夫就睡着了。这一觉可真能睡,从白天睡到晚上。
媳妇急了,都火烧房顶了这人还能睡着觉,真是没心没肺“醒醒!醒醒!甭睡了,啥时候了啊,还睡!”。人没反应,又摇,还是睡!媳妇吓着了,不对啊,平时不这样啊,“儿子,快来瞧你爸!”儿子进来了,又推了推没醒。儿子说:“妈呀,我爸病了,赶紧送医院!”媳妇一下子就吓哭了,边哭边和儿子把老孙扶进了车里。医生检查后说:“赶紧送市里,我们这救不了,要开颅!”媳妇哭啊,喊啊,没用,医生就仨字“送市里”!
等待真是漫长啊!就像过了一个世纪。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孩子和媳妇都不敢眨眼睛地瞅着。只盼着医生出来,摘下口罩,告诉他们老孙没事,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可医生也像睡着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慌啊!咋办?只有默默地抹眼泪。唉!老孙你可不能走啊,你儿还没娶媳妇呢,我也不想守寡啊!老孙啊老孙,嫁你二十几年了,没享啥福净操心了,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还等着把孩子们安排好了,你带我出去走走呢!老孙!老孙!你要挺住啊!老孙,你还有老母亲等着你养呢,你不能走啊!
终于出来了,脸上惨白,就想死了一样。只救下了半条命,那半条命丢了。恢复的好了能站起来依靠拐杖走几步,恢复的不好就只能躺床上半辈子靠人伺候了。听着医生的判决,媳妇和孩子都不说话了。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这一病把装修房子的钱和儿子的彩理钱全搭进去了。日子怎么过?
老陈来了。看到老陈,老孙哭的就像个孩子。老陈眼圈也红了,“老家伙,阎王爷不收你,你任务还没完成呢!”老孙嗫嚅着,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老陈说:“好好养着,能活着就不错了。等你好了咱还去喝俩口!”
夕阳的余辉透过房间的玻璃撒满了整个病房,把房间照的就像金碧輝煌的金銮殿。老孙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像渡了一层金粉,就像庙里的菩萨。窗外觅食的小麻雀“啾啾啾”地叫唤着飞来飞去。老孙眨了眨眼睛,慢慢抬起一只手,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嘴巴张了张又把手放下了。痴迷地望着窗户夕阳下飞来飞去,忽高忽低的麻雀,不知不觉眼角有泪珠滾了出来。
老陈放下电话心里想,老伙计我怕见你,怕和你一起喝酒,我更怕有一天和你一样躺在了床上,要靠别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吃肉喝酒我能请得起,可我不想这样了,老伙计对不住了!泪水早已溢满了老陈苍老的眼眶,顺着爬满皱纹的脸颊滑了下来……
老孙再也没有见过老陈,就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