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8日下午3:38:02他站在旁边等待地铁到站,我在用王家卫式的开头叙述他和我的短暂相遇。握住栏杆的健壮手臂渐渐挤压我和他之间的空气,却没有触到肌肤,呼吸在头顶左上方盘旋,好似藏着一句呼之欲出的问候。然而,我满怀期望的急刹车并没有发生。这个昏昏欲睡的下午3点到4点间和往常一样,没有发生什么令人羡慕的爱情故事,电影看多了的副作用充其量也只是胡思乱想……“
稚缩在地铁一角狭小的空间里阅读新晋作家的小说。这个城市工作日的傍晚,地铁像流水线上装好的沙丁鱼罐头。而运气不好的沙丁鱼可能被遗漏,瘦小的稚有几次因为挤不上地铁而被弹出门外。为了提前做好挤出去的准备,她赶紧站起身,眼前笼罩的身影似乎有些太高大了,抬眼一瞥,是一个帅气的“高鼻梁”。她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示意“高鼻梁”让道,无奈周身已经没有空隙,只能借着地铁停站的惯性扭转身体朝门边用力顶开别人的才钻到外面。稚像一条被放生的鱼儿一样松了口气,拢了拢半长不长的披肩发。工作有两年的稚一点没有“职业女性”的样子,白色夹克衫和直筒牛仔裤的搭配再平常不过,白皙的脸上最有特点的非数一双横向的水珠形丹凤眼,偶尔眯起眼的样子带着几分妖媚,放在这种过于安分的素颜上似乎有些突兀。
她整整因拉扯而变得凌乱的夹克衫却听“啪”的一声,一张紫色的公交卡从袖管处掉落,上面还贴了一张睡姿阿狸的贴纸。好像是卡在卷起的袖管里的,稚突然觉得好笑起来,才想起在“高鼻梁”的牛仔上衣里看到过这种颜色。她捡起来在裤子上蹭了蹭就塞进裤子口袋走向地铁出口,长时间使用背单肩包的习惯让她的右肩有些倾斜,安静的脚步里都透着羞却之感。
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小小的出租屋,其实也不算小,只是两个大卧室被硬生生地隔出四个隔间。稚挑了其中带独立卫生间的隔间,每月比其他三间贵了300元,至少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摩擦。这间老式的房子在潮湿的天气会发出淡淡的霉味儿,估摸着是陈旧的家具吸饱湿气后吐出来的。两张太师椅一个跛着左脚一个跛着右脚隔着塑料折叠餐桌对望,占据了小客厅的大部分空间。这是房东太太别出心裁的混搭,“我客厅里放的东西你们不要碰,太师椅老价钱了(很贵)。”房东太太当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操着S市方言的普通话关照道,体面的花布衬衫吃力地包裹着她臃肿的身体,表情严肃得有点像教导主任。两个大卧室门头碰头呈90度直角,四个室友经常会在进进出出时相视而笑,并不多言。稚的隔间在其中一间卧室的后半段,阻隔空间的墙和门都像纸片一样随时都会塌掉,她回自己隔间总要经过室友洛的地盘,有时打声招呼,有时低头匆忙躲过,生怕打扰别人。偶尔在公用的厨房做饭,虽然只是胡乱地把菜放在一起来炒,至少还能喂饱自己。像今天这样,因为工作实在太多而加班到了9点半才坐定,累的实在什么都不想做,顺手泡了一碗方便面,一边看起美剧。
稚抽出写字桌最下层的抽屉,找出标签纸贴在紫色的交通卡上,在上面写了“高鼻梁”三个字。那实在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稚是用鼻梁的高度来衡量男孩子相貌的,这很奇怪,但是高鼻梁的男孩子即使其他五官一般些也会显得特别立体呢,自己的初恋便是如此。这个抽屉里放了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儿,比如初恋的报名照啦,小时候邻居家吃剩的糖果纸啦,上一个出租屋衣橱里的一封情书啦,地铁里打闹的学生落下的卡通书签啦等等,稚都一一给它们做好标签,和“高鼻梁”放在一起,当作收藏时常拿出来摩挲把玩一下,寻找和它们主人有关的记忆。这种癖好像是从初中开始的,第一次收来的东西是同桌笔盒里的草莓形状橡皮。此刻看着那块依然散发点点香甜的完整橡皮,怎么也想不起同桌的脸。还有很多东西稚现在已经想不起它们的主人是什么样子,说过什么了。原来,想回忆的种种,早就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浓缩成这样一个小小的符号了,她仍然没有停止这种癖好,只是觉得如果当时努力记下他们的样子或者合影留念就好了。
在这座城市生活将近6年,稚只熟悉曾经的大学、出租房和现在工作的公司,对来这里观光的亲戚去的那些景点也只有一个符号般的印象。她很少和本地室友表达自己对新环境的好奇心,而本地室友又把身处的城市当作早已习惯的空气。那毕竟不如家乡亲切吧,即便努力探索也只能停留在“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而不能是“这儿是我的家,我可以永远住下去”。连此时躺的床都不知道哪一天就换了主人,稚思索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灰色的一处虚空,就像这掉下来的墙皮一样,自己对这个城市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台灯的柔光映射出她侧脸柔和的线条,有点翘的鼻子投影在白墙上像一座平缓的滑梯,平常紧绷的嘴角放松下来还是挺漂亮的,她闭着眼,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平躺着。隔壁的室友洛在公共卫生间洗漱,想象着她迅速刷牙、洗脸、敷面膜、整理头发的样子。估摸着她应该快要躺到床上和男友煲“电话粥”。稚基本只能听到开头一段,此后便越来越困倦直到睡着。内容也无非是上班时被经理责备,午饭时候同事带了亲手做的点心,一个好友跳槽了工资涨了很多云云。稚并非故意偷听,隔音效果实在太差,各种家私和隔断怎么看都像是搬了一个二手市场回来,连门把手都赌气地耷拉着脑袋。
毕业后,稚没有在入职公司附近租房,而是住在学校附近。除了害怕离开已经熟悉的环境,市中心的租金也实在贵得离谱。在外企做数据专员两年,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按照客户的要求整理数据、写报告还有各种临时的数据需求等等。她工作时很少说话,紧绷着神经的严肃样子让人不太爱和她闲聊。对于任何报告和数据报表在汇报给上级前都神经质地核对两遍,即使上报后发现的错误也会及时更正,因此客户曾在年末的问候邮件中感谢稚的努力工作。有时她觉得厌烦,因为这根本是一个“无所谓”的工作,换成任何一个差不多的人都可以做吧。女同事们私下总会说稚实在是太安静了,都不会像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八卦或者连续剧,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稚和她们一起吃午饭,也会被问起周末都会做些什么呢?稚只是眯起丹凤眼抿嘴道“也就是看看美剧和小说吧。”之后便低下头闷闷地扒饭,好像担心多说一句就会犯错似的,间或屡屡耳边垂落的发丝,像是要掩饰这尴尬的气氛。
稚安逸于这两点一线的生活,自认为这是最安全的,虽然偶尔也会幻想自己可以像其他同学那样自己开个咖啡馆创个业,旅游时发生一段有意思的邂逅等等,但立马就会被客户的邮件或电话催回现实。再说,她也实在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大胆的女孩。她对着显示屏淡淡地牵起嘴角,突然想到前几天妈妈打电话说起相亲的事,那着急的口气恨不得女儿相亲完可以马上结婚报上外孙。上了年纪的人真是奇怪,她还记得刚刚上大学那会儿,恋爱是明令禁止的,要怎么才能突然变出一个男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