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什么是死啊？”

“死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了。”

我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梦见母亲了，公元2016年，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当母亲最后一次亲吻我并告诉我说，她将永远睡去时，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玩笑。没想到，母亲的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她真的没再回来。

如今已是3016年，死亡是什么？我们再也不会知道。

“铃铃”，床头的电话响起，我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把它拿起。

“教授，第1000个谈判对象失败了，怎么办？我们手上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助手小赵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焦急，一丝失望，还有一丝愧疚。其实这些都不是他该承受的，我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试试吧。”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名死亡专家，在此之前，我是永生专家，并且功成名就。

“张教授，您再考虑一下，作为一名无神论者及生物学家，我想您对这个世界的客观性，有着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的理解。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在您死后的第一百天，通过科学方法将您复活。目前在动物身上，我们已经取得实验成功，基于人体的话，我们前期做了评估，预计成功率可达70%。一旦您复活，您不需做任何事，只需要回答一些基本的问题就可以。也许您觉得这项研究没什么意义，与其让人复活，不如不让人死，可是对于整个人类来说，它的意义非同凡响。要知道，人类历史上还没有一个人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我们死亡是怎么回事。”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想了一想，又继续说道：“张教授，您在这500年的人生里，一直致力于生物研究，难道在生命的最后，您不想为人类的死亡研究做个前无古人的贡献吗？”

“贡献？不，”张教授坐在我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冷冷一笑，“我做的贡献已经够多了，多到我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欧阳教授，你觉得人类现在还需要什么吗？我们的足迹已经到达可探知到的宇宙的各个角落，我们有充足的资源，永不枯竭的生命，我们活的跟神一样，是的，你没听错，作为一名无神论者，我竟然提到了神，这不代表我信仰他，我只是想作个比喻。我们像神一样，无所不能，可是，这样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我，想从我的眼睛里读到哪怕一丝的认同，可我比他还要冷静。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的妻子就是听信了你们的话，本来她打算结束生命的，可是在你的游说下，采取了冰冻的方式，暂时告别了人世，可结果呢？她苏醒后，只说自己睡了一觉，而生活依然如此，毫无改变，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死亡。死亡的时间限制给了她生命的意义，最后十年，她活得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充实。那种快乐和充实让我羡慕，所以我下定决心，也要结束生命。可是你们，你们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次骚扰我，让我不能在生命最后阶段享有这种幸福，我真是厌恶死你们了。”

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是没办法说服他了，我和小赵对视了一下，决定放弃，于是我们友好地祝他死的愉快。

“教授，您说怎么越来越多的人要死呢？现在全球大约有70%以上的人签订了未来死亡合约，我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回来的路上，年轻的小赵抱怨着，我看着这个只有20岁的年轻人，无声地笑了。想当年，我还只有他这么大的时候，人类的生命还很短暂，平均寿命不到八十岁，我们最大的痛苦来自于疾病和死亡，所以我们所做的最伟大的研究就是如何让人类永生下去。那时我和同事们日以继业地钻研着，工作着，发誓要创造生命的奇迹。终于我们一步步地成功了，人类的平均寿命从100岁延长到200再延长到500岁，现如今，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永生不死。我唯一的遗憾是，母亲走的太早太早，这个遗憾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弥补。

“唉，”我叹了口气，“以前我们讲未知生焉知死，可现如今，我们说未有死何为生？连我的那些同事都离我而去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到我的那些同事，他们最近几年先后选择了死亡。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们团聚到一起，回忆曾经的岁月，曾经的梦想，那些成功与失败，那些欢笑与泪水，他们带着无限的满足踏上了死亡之路，毫无留恋。起初我是反对他们这样做的，觉得他们背叛了我们最初的梦想，可后来我改变了观念，并且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研究死亡，想知道死亡到底是怎样一种经历，是否如人类宗教所言，会有灵魂升入天堂或地狱。我更想复活这些生命，让他们讲述另一个世界的经历，哪怕他们只是说经历了一场睡眠，那也是一种成果。

可是没人赞同我的想法，那些一心求死的人态度冰冷而又坚决，他们将死当做一种享受，一种解脱，完全无法接受我对他们这种崇高追求的打扰。

“就算复活了这些人又能怎样呢？欧阳，冥界归来，我们是否还是原来的我们？如果是，我们何必死？冰冻起来就可以了；如果不是，那又何必复活？新生儿不比这样的生命更有意义？！如果你只是想让人类了解死亡之后的那个世界，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是破除这种神秘感？还是连人类最后的想像空间也给摧毁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复活的人，为我们描述了天堂，是否会有更多的人想要结束生命？如果复活的人，为我们描述了地狱，那么这漫长的人生又何来解脱？”

妻子小丽的话言犹在耳，当她决定在3006年结束自己长达800年的生命时，我曾经试图说服她成为我的第一个实验品，可是她拒绝了。

小丽热爱文学艺术以及哲学，然而，人类无休止的生命将这些所谓的美冲淡得如一杯白开水，这让她看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我们的感情也因为这种时间的无限性变得寡淡无味，我们都背叛过彼此，肉体上、精神上都曾出过轨，可是那种短暂的欢娱根本无法填补恒久生命中的空白。奇怪的是，当小丽决定结束生命时，最后这十年，我们的生活反而变得与众不同。她疯狂地创作，疯狂地爱我，我同样疯狂地珍惜着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不愿错过点点滴滴，死亡让我们重新焕发了生命的活力。

也许死不是一种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吧。

“要不......，”小赵从后视镜中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犹豫着说道：“我们找一具新鲜的尸体......。”

“不可以！”我知道小赵的意思，脸瞬间沉了下来，严肃地说道：“赵，你记得，人类的能力越是接近神迹，我们越需要严苛的规则和伦理来限定我们的行为，否则人类社会将彻底崩盘。记住没有？”

小赵吓得一缩脖子，悻悻地收回眼神，不再说话。

是的，我们不能打扰那些渴望宁静的灵魂，即使我们思念他们。

“不如，赵，我来做第一人吧！”良久后，望着窗外飞逝的一切，我忽然说道。

“什么？”小赵一个急刹车，将我们两个人定格在了时空的某一点上，他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叫道：“教授，您想死？”

我看着他一脸惊讶的神情，淡淡一笑，说道：“是的，我已经活的太久了，而我现在唯一想要研究的就是死亡，既然如此，为何我不亲自经历呢？”

“那，那谁来将您复活？谁来继续之后的研究呢？”

“就是你吧，孩子，你还年轻，生命对于你来说，还有希望。剩下的一切，我交由你来完成，无论你能不能将我复活，都没有关系。如果成功了，我会告诉你我经历的一切；如果失败了，很好，人类还有活着的意义。”

我看着窗外，蓝天，白云，微风，生命，突然间我有了一种不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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