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温暖都将重新抵达

有些人在一次恋爱中受到创伤后,自此会背负难以消除的疼痛,不会笑不敢哭。除非,用另一段贴心的爱情去覆盖它。
图片摄影 林以昼

世上最离奇的死亡

橡子是个奇怪的女生,每次走在马路上,她都会很紧张地抬起头看上方是否有什么东西,要是有电冰箱、花盆什么的正好掉下来也就算了,可即便是棵棕榈树,她都会很小心地避开再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公司里刚来的小男生甘东成偶然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他神秘兮兮地靠过去问她是不是被郭小四影响了,不然怎么那么喜欢仰头看天?很显然,这种搭讪方式让橡子很反感,她斜睨了甘东成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当时是公司的全部员工聚餐,大家看着这个染着一撮黄毛的男生搭讪受挫,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其中两个大哥甚至好心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气馁,追女孩子就是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加油!”说着,他们做了个握拳的手势,这让甘东成很受鼓舞。顷刻间,他又恬不知耻地向橡子靠了过去。

这次甘东成收敛起了刚才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赖皮相,而是一本正经地问橡子:“请问,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避开那些树走路呢?”

橡子没说话,但是她的眼神告诉甘东成,这次她并不反感。不用想也知道身后是所有同事关注又带点八卦的目光,而眼前又是这个年轻男生殷切的脸。橡子愣了那么一下,终于开口了。

她说:“你知道世界上最离奇的死亡是什么吗?”

呃?男生明显愣了,然而不等甘东成回答,橡子就自顾自说道:“是被一片树叶砸死的。”说完,她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头顶一眼,蔚蓝如洗的天空让人看着有些许晕眩。

甘东成想,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生啊。

你什么意思

2009年的冬天,这座南方临海的城市似乎特别寒冷,橡子看着衣柜里挂着的那几件可怜巴巴的衣服,终于意识到自己需要添置些御寒的行头了。

这是橡子来深圳的第三年,作为一名各方面都不怎么突出的非名牌大学毕业生,她始终徘徊在温饱与小康的水平线之间,连买件衣服都得咬紧牙关才能下定决心,如果可以砍价,那么她绝对是能砍掉一分是一分的。

所以当橡子与小店老板为了三块钱争得脸红脖子粗时,甘东成的出现让她很是窘迫,顿时没了和老板继续争辩下去的兴趣。她把衣服递还给老板,然后步履匆匆地往服装城的出口走去,全然不顾后面老板的喊声。

谁知甘东成还是追了上来,并没有像电影中演的一样拿着衣服追来,他只是有些害羞地站在她身边,她走他也走,她驻足他也停下。直到最后,橡子有些生怒了,她扬起脸,问他:“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原本很会说话的甘东成此时结巴了,他想了半天,最后说:“没事,那,那我先走了。”说完,真的转身走了。大红色的夹克衫在冷空气中像团火焰,橡子看着居然鬼迷心窍般地喊了一声:“等等,陪我去吃饭吧。”

“好啊。”他回头,喜悦的神色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街道边的路灯光晕暧昧,冷风依旧缓缓地在这座水泥森林里攒动,橡子看着,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下没有一颗星的天。

被椰树叶砸死的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段伤,却欲盖弥彰地想遗忘。橡子不是这样,她有段伤,可是她不想遗忘,所以她时刻铭记着。

其实几年前她也是很喜欢笑的,圈着男朋友强壮的手臂,在深南大道上一遍遍走来走去,他们看着四周的高楼大厦幻想着以后哪一栋里会有自己的家。

然而,一片从天而降的椰树叶却彻底粉碎了她的这个梦想。

橡子死都不愿意相信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她亲眼见证了事情的整个经过,连报纸上社会新闻的头版也赫然写着她男朋友的名字,她又怎么能自欺欺人。

她对甘东成说:“你知道吗?当时我真想去砍了那棵椰子树,或者等另一片树叶来将我也砸死。可是世界上哪有这么碰巧的事……”说着,她扶着桌子怔怔地又笑了。

之前已经哭过那么多次了,说起这件事时尽管悲伤,但已然没有流泪的冲动了。甘东成看着橡子又哭又笑的表情,心里一热,就将她抱住了。

很多时候,男女之间来电只是一瞬间的事,如果说之前只是对这个冰冷的女生有好感的话,那么现在他应该是真正喜欢上了她。可是,很多时候喜欢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所以橡子在回过神后立刻推开了甘东成。

他看着她,在街边的快餐店里,外面有不安分的风钻进店里来,他有些尴尬。

而橡子,却松懈了之前的一脸戒备,突然间笑了。

就算死也爱过一回

之后的日子依旧这般,那晚的失态似乎从未发生。

橡子依旧只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橡子,甘东成还是那个喜欢贫嘴的甘东成,偶尔两人见面时也没有过多的寒暄,简单打句招呼便各回各位。甘东成明显能感到,橡子这是刻意在俩人之间制造隔阂,所以他也不想打破这种宁静。

女生可真是种奇怪的生物,甘东成暗自感慨。

但年少气盛这句话总归是没错的,没几天甘东成就按捺不住了,他开始找各种借口和橡子独处,但橡子的态度坚决,她说不见就不见,不独处就坚决不会和你单独待一个房间。

甘东成气得牙痒痒,他恶狠狠地发短信问她:“为什么不接受我?”

很快橡子就回了:“人生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我不知道下一片椰树叶什么时候会砸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难过,我觉得还是一个人的好。”

这个答案可真欠扁啊,甘东成可不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他想就算是死那也至少爱过一回了,何必这样怕前怕后的,但他不敢这样直接回橡子。他依旧死皮赖脸地磨:“其实,我今天生日,陪我看场电影好吧,最后一次!!!”

感叹号重复了三次,但甘东成可不希望这真是最后一次,不管怎样,先把人骗来再说,果然,如他所愿,一分钟后,某人在短信里说了个“好”字。

童话故事里最平胸的女主角

但明显的是,看电影谈恋爱这种老桥段在《阿凡达》席卷中国所有的影院时也成了一件奢侈事,站在影院门口,甘东成和橡子两个人看着拥挤在售票处前面的人群顿时傻眼了,他们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最终一起无奈地笑了。

然后,他们循着那家商场的楼梯下来,去家乐福各买了份西安凉面,就坐在栏杆边的座椅上吃,来往的行人都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对年轻男女,但橡子和甘东成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吃着,吃完后,甘东成还不小心打了个嗝,橡子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甘东成满不在乎橡子的笑,他用手背擦了擦嘴,问橡子:“还要看《阿凡达》吗?”

橡子摇头,说:“不看了不看了,还不如讲冷笑话,我先讲。”

吃饱喝足了,橡子就丢掉了之前那张冰冷的面具,她绘声绘色地问甘东成:“你知道童话世界里最平胸的女主角是谁吗?”

“是谁?不知道。”甘东成想都没想就答了。

“是小红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的奶奶被大灰狼吃掉了,哈哈。”橡子一点儿都不管甘东成的反应,她大笑一阵,又接着讲下一个了。

甘东成看着面前爽朗大笑的女生,他揪了揪自己额前的几根黄毛,很疼,看来不是做梦啊。

真好,他依稀可以听见楼上电影院里的声响,《阿凡达》与《十月围城》在大屏幕上紧抓人们的视线,虚幻世界的声音与现实世界的开心萦绕在一起,这可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甘东成也随着橡子哈哈大笑起来。

梧桐山上的大雨

一周后,有一天公司里的人看到橡子和甘东成手牵手地去吃午饭。

所有人对此都深感好奇,大伙的八卦心都被挖起来了,但是就算他们再怎么想尽办法,橡子和甘东成都没有透露出丝毫。

所以,没有谁知道,那晚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后,并没有各自回家,而是乘兴去了梧桐山爬山。他们费尽心力终于气喘吁吁地到了山顶。漫天繁星像是一群被放养的萤火虫,说不出的动人。

而橡子当时也确实很“冻人”,爬山时出的汗此刻已经冰冷,她簌簌发抖着,甘东成见了,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橡子身上。外套上还有甘东成的体温,橡子看着他健壮的小麦色胳膊,突然觉得就算此刻死掉都无所谓了。是啊,既然死都无所谓了,那么谈一场恋爱又如何?

是呵,有些人在一次恋爱中受到了创伤,自此会背负难以消除的疼痛,不会笑不敢哭。除非,用另一段贴心的爱情去覆盖它。

这次,橡子总算忘记了那种疼,她看着身边站着的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男生,莫名地心跳加速起来,用手一碰,都能感觉到突突的响动。

凉亭外边,不知何时雨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全世界只听见沙沙的声响,不,还有橡子和甘东成彼此的呼吸声,他们的手紧握在了一起,不算太寒冷的冬夜,四只手握在一起便已足够。

其他的一切不快,就让它们随这场雨散掉吧。

那个不幸被椰子叶砸死的人,那些纷纷不断掉下来的树叶,那段一直被固执地记着的回忆,都让它们散掉吧。

年少时谁没有几次疼痛,谁没做过几场美梦?痛与恨之后,以为就此要靠回忆过活。可天黑了自然有天亮,哭完了还得往前走。

相信不久后,天光大亮,所有的温暖都将会重新抵达。

而受伤的人,也会遇到那个固执地想要拥抱你、治愈你的另外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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