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
2月9日
我见过不少大投资机构的办公室,大卫·斯文森(David Swensen)的办公室最简朴。
从纽黑文惠特尼街55号上到5层出电梯,前台就是这个画风,看样子来自宜家。斯文森的个人办公室同样是宜家风。
斯文森是耶鲁校产基金管理人,活着的传奇。耶鲁校产基金管理260多亿美元资金,仅次于哈佛,而斯文森在业界的影响无人可比。
校产基金(University Endowment)既不特殊也特殊。不特殊在于校产基金管理的也是资金,是资金就要有回报;特殊之处在于大学是永续的所以校产基金是永续的,它有超长的投资视野。
有多长呢?
耶鲁大学建校时间比美国建国还要长70年。校产基金运营的目标是支持大学延续到无尽的未来。
校产基金主要来自捐赠,在一流大学的资金来源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耶鲁大学每年预算中有近一半总预算、十多亿美元来自校产基金。许多人认为,对耶鲁大学贡献最大的就是斯文森。
以耶鲁世界学人项目为例,大概一半预算来自校方拨款,一半来自捐赠。去年获得美国保险业巨人格林伯格的1500万美元捐赠,加上现有的捐赠资金,保证项目得以永续。这些钱会到校产基金里,哪怕校方拨款出现什么不测问题,来自校产基金投资的收益也足以保证项目不受影响。
你看到的所有冠名讲座教席,无不如此。
斯文森是真正的学院派投资人。他在耶鲁求学,师从诺奖得主托宾,其职业生涯的绝大部分都在耶鲁校产基金度过,把安静、陈旧、保守的校产基金业带入了新时代。
他认为校产基金应充分利用其超长投资期优势,超出传统的股债组合,投资于更长期的低流动性资产,如私募股权(PE)、风险投资和其他另类投资工具,以获取低流动性带来的风险回报。这在今天已成常识,但在20多年前却属惊世骇俗。
这个逻辑有坚实理论基础,在过去20多年间,为耶鲁校产基金带来了两位数的复合增长率,显著战胜了标普指数,也将耶鲁逻辑带到整个业界。今天美国十大校产基金管理人中,七位出自斯文森门下。
永续只是校产基产管理的两大目标之一,另一个是支持教学研究的当下需求。两者之间存在张力:收益率过于稳定则不能永续,因为难以战胜通胀特别是教育通胀;过于着眼长期则可能发生眼下现金流压力。两者必须平衡。
2008年金融危机对校产基金是一次压力测试,整个金融体系流动性抽紧,那些投资于低流动性资产的基金无不承受重压,许多只好清盘。耶鲁校产基金也遭遇巨额损失,亏损20%以上。第一大校产基金哈佛也是如此。
校产基金投资受损,有可能直接影响到学校预算,哈佛就不得不推迟了修建一个科学中心的计划。耶鲁还好,斯文森对我说,校产基金还是筹出足够资金,保证了耶鲁的正常运营。
同为校产基金双璧,耶鲁校产基金与哈佛校产基金完全不同。哈佛校产基金好比是设在大学内部的对冲基金公司,完全市场化操作,薪酬也按对冲基金的市场标准来。年景好的话,管理人能拿到上亿美元收入,这在大学里面自然会造成很多非议:大学是以教学研究育人为尊?还是以挣钱为尚?去年哈佛校产基金表现不佳,管理人只能辞职了事。刚刚看到《华尔街日报》投资版头条,哈佛校产基金准备解雇一半员工,基本放弃现有模式,把钱交给外部基金经理来管。也就是说,准备像斯文森那样做。
斯文森在耶鲁所做完全不同。耶鲁校产基金管理260多亿美元,而他自已一年收入不过几百万美元,比教授当然是高不少,但与市场薪酬完全不成比例。谦退自抑,他使校产基金与耶鲁大学和谐共生。
耶鲁校产基金作多元化投资,50%投美国股债资产,15%投国际股债资产,15%投并购基金,15%投风险投资基金,剩下是其他。现在总共30来号员工,基本上都是耶鲁毕业,不直接管钱,而是选择恰当的外部基金,把钱交给他们管理。
耶鲁逻辑是这样的:
市场不是有效的,但利用市场无效获利又是极难的。斯文森及同事把几乎全部时间用来找那些能获得阿尔法(超额收益)的主动投资管理人。
怎样寻找和管理这些人?斯文森认为:
第一,定性标准远比定量标准重要。如果不分析基金历史表现的原因,动力何来,如何激励,什么流程,历史表现数据没有太大意义。
第二,主动投资管理人的策略本身要有靠谱的基本面逻辑,要完全了解其策略的各方面,不能说因为这是量化策略,所以技术黑盒不能向我们透明。
第三,重视自下而上的策略;不太倾向于宏观策略。
第四,这些主动投资管理人往往高度集中投资,因为他们对投资对象非常了解。耶鲁校产拥抱这种做法,前提是自己也要做到对这些投资对象非常了解。
第五,耶鲁校产基金要与外部管理团队所有人都见面,而不是只见负责人。
第六,耶鲁校产基金的目标是与外部管理人保持几十年的关系,而不是短期关系。如果基金管理人的薪酬跟基金表现关系不大,而跟自己公司股价的关系很大,这种关系就是不稳定的。斯文森希望这些机构有长期发展的人才结构和激励机制,希望他们与耶鲁共同投资,不论投什么,把钱一起放进来。
第七,耶鲁着眼真正长期的投资周期,不在乎季度或者年度表现。绝大多数基金的时间观不是这样的,这给耶鲁以机会,是市场无效性的一部分。斯文森选择的几乎所有外部管理人都认同这个看法,给他们的报酬也不按年度考核,基于长期表现,比如五年。
第八,耶鲁校产基金经常是刚刚设立的基金的第一个投资者,以便一起打造结构,创造文化,这些刚刚设立的基金也是最饥渴最有激情的,虽然没有历史表现记录。有趣的是,耶鲁校产基金外部管理人表现最好的那些往往属于这一类,比如张磊的高瓴资本。张磊原在耶鲁校产基金做分析师,成立高瓴资本时毫无投资记录,斯文森拍板投资1000万美元。今天高瓴资本管理200多亿美元资金,只花了十余年时间。
第九,没有最低投资额。
第十,要求很高透明度。如果外部基金经理不准备提供有关全部投资对象的信息,斯文森就不会投资;如果外部基金经理偏离原来的投资风格,一定要沟通;不过,如果其表现低于基准,本身倒不一定是坏事,肯定要沟通,但沟通完了说不定会追加投资。
事实证明,耶鲁模式经受住了金融危机压力测试,今天耶鲁校产基金已经完全挽回损失。过去十年的平均复合收益率战胜标普500指数,且在大型校产基金中名列第一;过去一年呢?也是同样。身为巨人,短跑第一,长跑也第一。
我问斯文森,从冲击中归来,你获得什么教训?
“对流动性获得了更深的理解。”斯文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