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子染
教学第一年,带着一丝彷徨,领着47个孩子开启了未知未来的大门。五月,脱下厚重的棉袄,女孩子们换上一袭蓬松蕾丝裙,在教室的后方旋转、跳跃;男孩子们穿着绅士的西装短裤、小衬衣,在一边鼓掌、欢笑。我驻足在教室门口,对林说:“看,他们的背后,有翅膀。”那日午后,太阳的光,斜射在玻璃窗上,折射出五彩的绚烂。我有些晕眩,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天堂。
突然有一天,校长出现在教室门口,后面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裤子有些歪,一个衣角掖在裤子里,一个衣角留在外边。鼻子上还挂着一条“毛毛虫”,时不时吹出一两个小泡泡。这个娃娃的出现就像在一波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石头,份量还不小。
“老师,周又随便跑出位子了。”“老师,周拉玉的辫子,玉哭了。”“老师,周把辰的书本撕破了。”……类似的小报告,我一天可以听到数十次。这简直是上帝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为什么我可爱的天使群里,多了一个捣蛋的恶魔!于是,我开始惩罚他,冷落他,无视他。直到有一天,他趁我转身在黑板上写字,自己从桌子底下爬到第一排的女生桌子底下,吓哭了那位女生后,我感觉我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崩塌。我抓住他的衣领一把拎起他,并朝他大吼道:“周,你在做什么!我要跟你爸妈说把你开除!没有一个老师愿意带你这样的小孩!”
周被我的吼声吓得呆住了,全班同学都被我的吼声吓得呆住了。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恐惧,仿佛我才是那个吃人的恶魔,而周便是那个即将被我吃掉的小孩。周的眼眶慢慢湿了,有些晶莹几欲夺眶而出,他又努力忍着,不敢让它们跑出来。
这张脏兮兮的脸蛋上,有紧张、有惶恐、有隐忍。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视线与他平行,试着用最轻柔的语气与他说话:“对不起,老师不该吼你。”周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有些难以置信。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他却如受伤的小兔般一下子跳得老远,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站住,撇过头,紧紧闭着眼,等待着疼痛的到来。天啊!我究竟是什么样的老师,竟然让孩子以为我要打他!
我从讲台上扯出一张餐巾纸,蹲下身子,将他轻轻地拉到跟前,一手搂着他的背,一手用纸巾擦去他留在鼻子前的“毛毛虫”:“周,你已经是小学生了,不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明白吗?”周小眼偷瞄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小心地、试探地点点头。
我露出一些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然后摸摸他的前脑门。孩子不那么紧张了,偷偷地把手伸向我胸口的玉佩,见我没生气,他一把抓在手里把玩着。
“周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身子那么灵活,以后学街舞,一定会成为棒棒的舞蹈家,你说对吗?”我看着他,浅浅地笑着,笑容看上去自然多了。他惊讶地看着我,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继续把玩手中的玉佩。彼时的我并不知道他已经学了三年街舞,并小有成就。
“我相信,周以后上课一定会遵守纪律,认真听讲。下课也不欺负同学了,你说对吗?”
周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玉佩,随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把玉佩放回我的胸前。不是随意的松手那种,而是轻轻地、慢慢地送回我的胸前。然后离开我的臂弯,站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军姿,朝我敬了一个少先队队礼。
我站起来,伸出小拇指微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们拉勾!”
周也伸出他那短短胖胖的小拇指勾住我的,嘴里郑重其事地念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接着又朝我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迅速转身走到座位上。坐姿是从未有过的端正。此时,全班响起了一阵掌声,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露出了天使的笑容。
后来,名校选拔考试,周以优异的成绩被心仪的学校录取。周的母亲发来贺电和我最爱的桔梗花以表感谢。我看着朋友圈照片里那个正在为家人榨果汁,分米粥的小男孩,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又是一年开学季,裙袂飘飘的日子里,太阳斜射到玻璃窗上,光线刺得我有些晕眩。隐约间,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向我行少先队队礼的小男孩和那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