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狗蛋在把天云嫁出去以后颇有一种被抛弃之感。天云嫁出去那天,他还挤了两滴眼泪,悲苦地说道:“天云姐,以后我再也见不着你了……”是的,他感伤地哭了……
然而天云利落地拨开流苏踏上轿子,头也没回恶狠狠道:“放心好了!只隔了两条街!”
啊,死丫头!
不过狗蛋只敢在心里默默念叨。
啊哈哈哈哈!
回到家中的狗蛋真想长笑几声。当然是因为从此不用受天云的气翻身做主人了!
天云敢欺负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狗蛋大名儿叫唐恒康,取身体康健平安之意。因为是爹三十八岁老来得子,心疼得紧,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而他的身体又不太好,所以爹娘对他的要求基本有求必应。因而他什么都不需要面对,这也就造就了他胆小的性格。然而他又长得实在漂亮,尤其是面皮嫩得能掐出水来似的。胆小和“长得女人似的”就是天云看不起狗蛋的原因。
但是他的智慧都用在了脑筋上。譬如如何技巧地偷偷跟天云的爹告状又不让天云爹泄密,天云为此挨过好几回打。又譬如去瓜农地里偷瓜,由他负责引开,天云负责身体力行。
其实种瓜的大爷每次看他那么可爱都想送他一颗瓜来着……人家都不用偷的好不啦……
爹是个秀才,科举屡屡落榜。后来才索性不考了,三十七岁上娶了一个长安街上有名的老姑娘。这个老姑娘因为嘴巴毒,整条街上的男人们没人敢娶这样的“母老虎”,因而婚事不成慢慢拖成了老姑娘。然而令大家意外的是,秀才和老姑娘成亲后夫妇二人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让大家意外之余拍手称赞:
“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哈哈哈……”
因为这对夫妇这样奇怪的出名,小时候狗蛋只要一出门就会受到人们的关注。人们常常捏着狗蛋的脸问:“今天你爹娘吵架了吗?”
人们总期望能挖出点别人的丑闻听听。
小小的狗蛋扬起天真的笑脸:“没有啊。爹爹早上还啵啵了娘和我两口呢。”
“你爹爹给你娘的啵啵多,还是给你的多?”
狗蛋正掰着小指头认真地思索,他娘操起一把大笤帚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边跑边喊:“瞎教孩子什么呢你们!看我不打折你们的腿!别跑!”
人群一哄而散。
狗蛋就这样幸福地长到了志学之年,今年是人生中的第十五个年头。他脑子好,爹又有学问可以教他念书,因而就不去学堂了。狗蛋这个称呼只有天敌兼青梅竹马才这么叫他。学堂里的人都叫他的大名儿唐恒康。
去年天云一嫁,唐恒康小小少年瞬间觉得心里得到了解脱。似乎在天云嫁出去的一年之内就长高了不少,脸上也有了分明的棱角。今年好像声线也变化了。
最近长安城里接连发生失窃案,官府一直抓不住,天子脚下都如此猖狂,满城人心惶惶。恒康娘叫他平时没事别出去,看着家门。
恒康无奈地笑道:“娘,我都这么大了不怕坏人的!”
恒康娘慈爱地拍拍他的肩头:“你长大了娘怕你被姑娘劫色啊……就在家呆着!万一有坏人来偷东西,你千万要把钱都交出去……让他放过你!钱乃身外之物!”
严肃起来了。
“好……吧!”
恒康娘在长安城的一角经营着一个染布坊,离家挺远。最近有一个大单子怕工人做不出来,需要和恒康爹一块在染布坊呆上半个月。所以她临走时如此交代。
2
这天夜里恒康睡得很不踏实。窗外只偶尔有蛐蛐儿的几声叫声,还有风拂动树枝悉悉碎碎的摩擦声。初十,月光好亮,在床前的空地上铺上一层明媚的温床。
恒康正要睡去,他听见爹娘的房间传来咚的一声响。不好,遭了贼了!
这回他还真没害怕,心里反倒异常兴奋。小心翼翼地向东厢房走去,借着月光,他看见门口趴着一个姑娘。一把铁剑扔在旁边,不省人事状。
恒康一把将她拎起来,嚷嚷着:“哈哈哈,小贼,被小爷逮着了吧?我这就送你去见官!”
把姑娘手扭到背后打结系好,往自己背上一甩就要出门。
大概是力气太大,倒把这女贼弄醒了,只听她蕴含着怒气的冷静声音:“放我下来!我是来捉贼的。”
按照这个姑娘的说法,她尾随了这个小贼好几条街,刚要随他进厢房将他抓住。谁料太着急,竟没注意到门口放了些黄豆,给滑倒了,叫那小贼又逃脱了。
说完,重重地瞪了恒康一眼。
恒康摸摸鼻子笑:“我是自力更生防贼嘛。”
小怜腹诽:我被你这一升豆子给摔到门槛上,磕晕了都。于是还是冷着脸。
“你是衙差吗?你的腰牌呢?”
小怜把早就准备好的腰牌拿出来给他看了一眼就赶忙收好。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交差了。”说着站起身来。
“等等。”恒康这才注意到她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一道深深的血印子延伸了几乎她的整个额头。中间的伤痕已经渗出血来。
恒康转身去拿冷水和毛巾,留小怜一人在屋子。她倒是一点不介意这疼,四处转悠看恒康屋子的摆设。书桌不错,松木的,看这光泽和亮度应该是一个手艺不错的匠人做的。嗯,这个烛台是镀了金子还是金子做的呢。
刚才随便进来的,没想到这户人家家境挺殷实的嘛。小怜顺手偷了他放在枕头下的一些碎银子。本来欲走,恒康端着一盆水捏着毛巾过来了。她便整整袖口,又坐下了。
烛火的噼啪声下,少年为她仔细地擦过了伤口,弯弯的双眼流露痛惜之情,呼吸就均匀地撒在她的鼻子眼睛上。小怜没来由地捏紧了垂在身旁的拳头。
“你都不痛啊?”那双眼睛满是关切。
小怜这才回过神来,装作痛的不得了的样子,皱着眉头和鼻子。
其实这算的了什么呢,这点小痛在她十八年的记忆中根本不值一提。她早就习惯受伤了不去理会它,反正伤口迟早会结痂。
临走之时,她道了一声有缘再会,终究是将袖子里揣着的碎银子偷偷放下。就当是还他帮自己清洗额头的情。
注视着那个人影如同烟雾一样遁去融入夜色,恒康扯着酒窝笑起来:“姐姐,你可别再摔着了!”
害小怜趴在屋顶上的身子一个哆嗦。郁闷地翻身躺下,寻思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回去见老爹了,只要在街道上就会有人告诉爹她什么东西都没偷到又该受罚了。索性就在这屋顶上睡一觉吧。虽然冷了点,天空作被子,还能看星星,也很好啊。
蛐蛐儿没完没了的叫声中,两个人慢慢进入了梦乡。这一天屋顶上的小怜和屋子里的恒康睡得都很好。
后来的小怜回忆起这晚,眼睛泛着泪光,嘴角不能自制地向下撇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