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今年我大学毕业20年了。
“你是哪所大学?”
“南京大学”;
“南京哪所大学?”
“浦口大学”;
“浦口大学?”
“浦口一期!”
其实浦口大学并不存在,而是南京大学浦口校区。它启用于1993年,弃用于2009年,终年16岁。但是,因为它的诞生,我和还有2000多个小伙伴就在1993年9月成了南大的“幸运儿”---“浦口一期”。
“学府路8号”,那时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地址,我在家看着就觉得兴奋!咱辛苦复习不就为了去高等学府嘛,更何况是有着民国中央大学实力的一流高等学府。可是当我们双脚踏上那条所谓的学府路时,彻底愣住了!?那是一条连沙砾都没有的泥土路,整条学府路只有两所学校---南京大学和旁边的火炬小学!我从农村考出来,眼见学府路时,心里也很有期望落差,只是适应习惯能力比城市同学好些。真不知当时城市的同学在雨天是怀着多深的怨恨一步一滑地走完学府路的。
从踏上学府路那天起,我们南大93级浦口一期正式开始了属于我们特有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活动,录取通知书上先注明了一年。但一年后学校单方面“毁约”和“展期”,一年变成了两年。
在浦口校区,我们没有师兄师姐,最初也没师弟师妹,也几乎没有常驻老师,只有几个辅导员和启明园的值班老师。上课老师基本上都是坐班车一早从市区鼓楼出发,南京长江大桥稍有堵车,基本上都是老师迟到。后来,我们自己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老师迟到半小时,我们就解散罢课。所以,我们在浦口大学更像是读了高四、高五,一半时间在自娱自乐自学而已。
然而,所有的经历都是恩赐,一切过往都是最好的安排。现在浦口一期毕业20年,人近中年。回味以往,那时浦口的苦涩学习生活已在岁月洗礼中沉淀为一种别有趣味的回忆。那味已不再是苦,也不是淡,而是像农夫山泉,有点甜。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熟悉的小诗,很好地阐述了是生命、爱情和自由的关系。而浦口大学的学习生活,或许创造了这三者的新型关系。那个特殊的两年,很多同学收获了纯真的爱情,同时也享受着难得的自由。那两年,或许成为了浦口一期同学最应铭记的生命年轮。
1、
最初入校,我们所有同学的确都被“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浦口校园惊到了,所以也少有人会去骄傲南大的辉煌历史。毕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时看不到多好的未来,也就无心去仰望曾经中央大学的逼格有多高。只是后来在教学楼八角楼墙上的橱窗里看到十七八个学部委员(后改名为中科院院士),才感到原来江苏的科学家好像就集中在南大。尤其是当时的曲校长不仅是院士,而且是头发花白、很有气质风度的帅哥,是男生女生一致喜欢的科学家校长。
我所在的是商学院国际贸易系(后分设国际金融系),当时是文理兼收,录取分数是最全校甚至全省最高的。我们班有广西文科状元、江苏文科榜眼等等,放在古代那都是“举人”级别的,最不济也要像我这样在县里名列前矛的。当这些“秀才”、“举人”看到十多位科学家照片和介绍后,才明白原来这所学校最骄傲的根本不是商学,而是科学,包括物理、数学以及大气科学、地球科学、环境科学等等。
大一那年,我们大部分是基础必修课,包括英语、数学、语文、法律、政治经济学等等。我好像没记住什么老师印象特别深,或是教得特别好。只是记住了颜值比较高的几个,比如美女英语来老师、帅哥数学范老师等。不过,政治经济学王教授印象深,不是因为他是教材的编者,也不是他快到退休年龄还深入一线,而是一次他照本宣科讲完课后,我把写给杭州女笔友的信误当成作业纸直接交了上去。下次他讲课一开口就感叹“我教了三十多年书,第一次遇到你们这样的学生”!当时好在他没有细说什么内容(当然也没什么特别内容),给学生留足了面子,难得的可爱。
当然,还有两位老师记忆犹新,一是辅导员刘老师,印象中很少见他笑,总是一脸严肃甚至沉重。即使早锻炼打卡也要求严厉,把我们当成初中生管教着。今年毕业20周年聚会时,刘老师终于道出了真相。当时在那个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又能听取蛙声一片的校区,我们两千多学生的安全责任几乎全在他们一批四五个辅导员肩上,刘老师这样的辅导员也只是刚刚毕业而已,他们的压力可想而知。另一位是校区办公室韩老师,他倒是时常嘴角挂着笑容,一副乐天派。他是常驻校区的行政老师之一,在启明园有宿舍,我们几个帮忙的民间小干事有时去那里改善下伙食。我后来在校园里组织些社团活动,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这两位老师应该是93年大学毕业后留校去浦口的,是陪伴我在浦园学习生活了两年的良师益友。如今他们中一个是研究民国的历史学教授,一个是国企高管,还兼我们同班女同学的先生,成就了完美的浦园师生恋。
2、
我们的校区就在当时所谓的浦口国家级开发区的北边。那个开发区,在我记忆里更多像是一个个不同形状的火柴盒,很少见得有人流出没。校区门口的学府土路是直接联通宁杨公路的,同时也有开发区公路与学府路交接的。交接口便有我们唯一可以去市区放风的公交高新专线,直通“新马泰”(新街口-马群-泰山新村)。
校区再北边就是“著名”的龙王山。山不在高,有“龙”则灵。不知道这个龙王山名是我们安慰着自己取的,还是之前就有,已经不得而知。去龙王山,得翻过学校北边的围墙。慢慢地翻的人多了,后来干脆墙上有了大洞。最早发现可以翻墙去龙王山的,应该是那些在校园水沟里抓小龙虾的男生。那时,我还不知道有小龙虾这一物种,后来听说在校区体育场北边可以抓些青蛙,用青蛙腿钓小水沟里的小龙虾。学校里钓差不多了,自然就想着外面的精彩世界了。
校区墙外去龙王山路上,会经过平房小村庄和数户农家,一路上草鸡、小狗甚至黄牛都会遇到。穿过村庄,还有一个小湖塘。记得我第一次探幽发现山下湖塘时,感觉自己已然置身山水间,豁然开朗。在那个湖塘,我曾和一哥们两人光着身子一起跳入水中畅游,上岸起来却发现满身小黑毛。那里过于原生态,脏得惊人。我还有一次一个猛子潜水,憋了好大一口气后浮出水面,眼前居然是一头水牛! 大二时我曾带着一个学妹游玩,还在湖塘边发了一艘“小船”。那是当地人用三个柴油桶定制而成,难看但很实用。当时夕阳西下,两人湖中泛舟,现在回想都还感觉那画面极美。后来,女生说我们晚点回去吧。我却作出了事后追悔莫及的回答,“天快黑了,这边不安全,早点回吧”。
其实,那个回答是自然反应,那时候的感情的确是那么纯真。那时大学里恋爱学校不鼓励,也不反对,但对非法同居是严惩的,记得有过发现案例被全校通报并记过。我们浦口一期时,外院及中文系安排在鼓楼校区,于是商院才貌双全的女生备受欢迎,尤其我们国贸国金班女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后毕业时居然我们班内部成就了四对新人。
那时约妹的流程大致是这样的,男生到女生楼门卫处打电话呼叫女生在不在;女生在的话,可以电话里简单交流下,也可以女生下楼来当面交流;通过若干回合后女生才可能会与邀约男生一起散步校园。一开始两人还不会牵手,散步几次后才到公开牵手、挽手等。实话实说,我最初心仪的是一位商院可爱女生,尽管那时也学着偷偷写诗,但竞争对手不仅数量多而且实力强,最终我失去了信心,选择重新回到了森林。
其实,我们浦口一期的春天,是在迎接94新生时真正开始的。那时在教学楼主楼大平台上搭台迎新,各自按院系迎接94师弟师妹,那个场景与《致青春》电影里的画面是如出一辙。那个嫡系师妹天性开朗阳光,犹如春风扑面,印象至深。在她们军训出发前,我凭着一张字迹秀丽的彩色小字条“想你会想我吗”,一周后收到了她来自军营的回信。回信带有矜持,但也不乏让我有想象空间。于是,我在她们汇报演出那天直奔军营,混去鼓掌和鼓励。在一鼓一呼之间,彼此自然多了好感。从此,我们开始了一起自习、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看落日以及一起走长江大桥甚至一起写同一本日记等等。虽然,大学期间彼此也有不愉快的插曲,毕业后也没有最终走到一起,但那个初恋的过程无疑是最珍贵的。
3、
不过,浦口大学给我至深的不是爱情,而是自由。
那种自由是没有家人在身边,也没有什么老师在身边,生平自己第一次完全被放养。我们像是一群小鸡赶出鸡笼,被放养在了龙王山下。当然,学校对我们管得还挺严,早上要早锻炼,晚上一般不允许出校门。但我们的时间和心灵是完全自由的,我们的思想更像一张刚从高考试卷里翻过来的白纸,基本自己填啥就是啥。有同学喜欢游戏,有同学热爱炒股,有同学专业撩妹,有同学热心参与社团,也有同学埋头读书,不一而足,各显神通。
因为我高中学了点美术字,所以在浦园我最初就是以“民间艺人”登场的。这个民间手艺在军训时可是占了大便宜。那时基本我不用在烈日下队列训练,可以躲在树荫下出黑板报。后来,“民间艺人”觉得被学生会干部们呼来唤去没有太大意思,于是就与商院五六个志趣相投的同学创办文学社,取名《朝日》。为什么叫这么土的名字,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应该是集体决策,肯定与浦口一期有关,期冀未来。
其实,我在大学之前几乎没看过什么课外书,没条件也没时间,但喜欢试着用文字表达,也喜欢与喜欢文字的同学在一起。所以,在最初的分工中,我主要是负责社务和经营,相当于现在报社总经理。与校区和商院老师沟通、联系印刷厂以及后期如何筹集办刊经费等等。那时,商院学生办文学社,多少让人不理解。但一次我看到时任南京作协主席、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中文系包忠文教授来浦口讲座,我等讲座完就向他说明来由,邀请他当我们顾问。老先生不仅欣然答应,而且对我说“你们学商的,的确要有人文情怀”。这句话,让我真正感受到了南大作为国内知名学府的内涵,在这里不仅有科学精神,而且有人文情怀。
自有了顾问包教授以及商院和校区的鼎力支持,我们文学社推进比较顺利,开始通过为学校卖校园地图、包场小报告厅放经典录像等收取经营佣金来多渠道自筹办刊经费。我们面向全校征稿,投稿人不乏新闻系多位实力派男生,还包括我苏州大学的朋友。首期杂志最后清样稿是我和才女主编许敏在汉口路大门口,一边喝了卫岗酸奶一边校对完成的。
《朝日》杂志,是浦口一期的精神家园。在商院大力支持下,后来每学期1期,连续办了10年。南大图书馆本部还曾专门设有书架放了我们的杂志。1995年我还拉到了部分赞助,举办了“苏州太湖杯”全国校园文化大奖赛,并印了比赛专用报纸,主要获奖作品还在江苏作协《雨花》杂志上发表。那时包忠文教授、编审费振钟和作家毕飞宇三位是我们邀请来的专家评委。我们民间活动影响有点大,最后我和评委们被学校邀请到了宣传部评出最终结果,学校参与把关。
回想整个创办社团的过程,我们无比幸运得到了许多热心老师们的支持,也特别感谢学校给了我们无比自由的空间和氛围。尽管这些经历和往事,对我现今的学习和工作并没有关联和帮助,但那段属于浦口与我之间的特别自由的经历,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潜力,终身受用。
生命、爱情、自由,这是人这一生所追求的最宝贵的永恒主题。
在浦口大学,我曾与它们仨结伴而行。
回忆往事,这是莫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