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岭子,我正式通知你,咱俩分了,啊。”
“不是,娟儿啊,我咋就跟你说不明白呢?”
“还要说啥?!你瞅瞅几点了?!每天都这样,咱俩还谈啥谈?你就安安心心跟你那些胶娃娃过日子去吧!”
“娟儿,你听我……喂,喂。”
嘟嘟,电话挂断,手机屏幕显示 22:38。大岭放下手机,揉了揉脸,拿起画笔继续给桌上的胶娃娃头涂上唇彩。
“又跟娟儿吵架了?”二蛋扭过头一阵坏笑,“要不你赶紧回吧,你这活儿不就还剩点唇彩吗,我帮你糊上。”
“滚犊子,干你的!”
“咋不识好人心呢?”二蛋悻悻地回到他的工作台前,他桌上放着的是一个略胖的娃娃头,据说客户是一个七十多的老人,显然不如大岭桌上的那水灵的大姑娘好看。
大岭涂完最后一笔,又把大姑娘脑袋翻来覆去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离去。
“哟,大岭,才回去?”老焦正在调校硅胶铸模机里的金属骨骼。
“你不也还没走呢吗?”大岭匆匆往外走。
“可不咋的,订单量那么大,今天还一个退货的,说钢管出溜了,哎,一个个的要的这么急,厂里也不多招点人。”
突然,咔!的一声,大岭被砸倒在地。他推开脸上的一大团硅胶,这是一个还没完全凝固的硅胶娃娃,脖子边上露出一根金属管子,娃娃的大胸脯上留着他的掌印。
“哎呀~咋又崩了,破模具不给修啊?又得重做,大岭你没事吧。”老焦把大岭扶起来,把掉出来的娃娃拖到一旁,那里堆满了废弃的硅胶娃娃,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妆花了一脸,但都面露迷人的微笑。
二
“哟,是大岭啊,这么晚了啥事儿啊?快进来快进来。”老牛头推开门把大岭让进屋里。
“牛叔,也没啥大事,就想跟娟儿说两句。”
“闹别扭了?哈哈, 没事,你去敲敲门,不知道她睡没。”
“让他出去!咱俩已经黄了。”门里传来娟儿的声音。
“你喊啥喊,有话不会好好说吗?!”老牛头对屋里一通吼,啪!娟儿推门出来了。
“爸,我俩的事儿你别管。”
“娟儿,我咋就跟你说不通呢?你说我能不加班吗?现在厂里订单翻了一番,而且我马上就能升脸模师了。”
“哎呦,还脸模师,不如叫摸脸师吧!整的那娃娃脸,一个个水灵儿的,那可不好摸咋的,再说了,塑料娃娃多好啊,不吃不喝不吵不闹,还笑模笑样的,可比我可好伺候多了,去陪你那娃娃去吧,啊。“
“娟子!好好说话!”老牛头插嘴了。
“娟儿,咱有事说事啊,我咋摸来摸去了?那是我分内的工作,再说,那娃娃咋就成破塑料的了,那是进口硅胶的,好歹是我们公司的作品。”
“哎呦,还作品?这东西是干啥用的你们心里清楚!都是臭流氓才会买你们那破娃娃!”
“诶!娟子,做娃娃那是人大岭的工作,人买不买是人的事,你管他是好人是流氓呢?刀架他脖子上逼他买的?再说了,你瞅瞅你那一身衣服,鞋,包,那不都是人大岭给你花的钱。诶!我说大岭啊,啥时候给你牛叔也弄俩娃娃?”
“你要那玩意干嘛?”正在嗑瓜子的娟儿她妈投过来一个凶狠的眼神。
“哈哈,没事,那不啥,啊对,我田里不还缺俩稻草人么,我寻思这娃娃长得跟真人似的,吓人吓不着,吓鸟指定好使呗。”
“不许搁家放啊!”凶狠的眼神收了回去。
提到衣服,娟儿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点,大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娟儿,拉起她的手。
“娟儿啊,瞅瞅你这一身,不都是那些娃娃买给你的?”
娟儿张大眼睛,眼泪溢出眼眶,一把甩开大岭的手,脱掉外套扔在他的脸上,又把鞋脱了扔出门外。
“啥玩意?整半天是娃娃掏钱买的?我呸!不要了,都不要了!行不?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娟儿怒吼着把大岭推出门外,老牛头怎么也拉不住,啪!门关上了,屋里安静了下来,嗑瓜子的声音清晰起来。
三
大岭跟娟儿好几天没了联系,大岭继续没日没夜地加着班。
一天早晨,大岭昏头昏脑来到工厂,往工位上一瘫,透过镜子他看到二蛋还没来。突然大岭一个激灵,汗毛竖了起来。大岭起身冲到二蛋桌前,仔细看桌上放着的娃娃头,竟然跟娟儿长得一模一样。
大岭抄起娟儿的头冲向脸模师办公室,总设计师胡舟正在冲咖啡。
“大岭,咋的了?”
“这是咋回事?”大岭把娟儿的头往胡舟桌上一搁。
“哦,这个啊,牛娟儿自己跑来要求做的,还免费给了我们肖像使用权,你看,她签的字。”胡舟指了指桌上的几张纸。
“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多缺脸模啊,娟儿长得又水灵,我们干嘛不做?倒个模子的事儿,网上都已经有人定了。”
“定了?谁定了?”
“俩上海的,快递刚送走。”
四
大岭骑着小电动车在雨里狂奔,一手扶着电动车把,一手不停拨着电话。
娟儿跟妈妈坐在屋里嗑着瓜子看着电视,手机在茶几上不断震动。
“娟儿啊,接啊?响了老半天了。”
“电话响了吗?没有啊?”娟儿瞅着抖动的电话得意地笑,电话抖到桌边,她又把它推到中间。
大岭一甩把,快递车急刹,甩了大岭一脸泥。
五
大岭把俩硅胶娃娃往娟儿家门前一放,两个眼神涣散的娟儿躺在地上微笑地看着他。门开了,老牛头探出脑袋。
“哟,大岭来了?这大雨天的。快进来快进来!”
大岭拖着俩娃娃进了屋,娟儿嗑瓜子的声音越来越大。
“娟儿他妈,娟儿他妈,老娘们!”
“干啥?”娟儿他妈转过头。
“眼瞅不见事儿咋的?”老牛头给她使了个眼色,俩人进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娟儿清脆的嗑瓜子声儿。
大岭坐在一张破木凳子上捋着头发上的泥,一声不吭,桌上的瓜子皮慢慢地堆成了一座山。
娟儿起身走了过来,大岭一抬头,几滴泥甩在了娟儿的脸上,俩人绷不住,笑了。
“你干啥来了?”
“没事,那啥,给你爹送俩稻草人。”
不知火·锅
2019.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