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家中来电报
“你穷磨叨什么?等研究研究再说,现在走不了。”连部里,洪韧刚对丁宝峰的软磨硬泡有点不耐烦。
丁宝峰服役期快满了,按理说应该让他提前办“困难退伍”回家。但最近战士家里的电报来的比较集中,内容真假一时说不清楚。
“指导员,你不是不了解我,家里不是真的困难,哪能来电报催我办‘困退’。”
“家里有困难也不是你一个人,等通盘考虑一下再说。”
“特殊困难,应该优先考虑。”
“应该的事多了。但应该的事不一定都能办到。困难家庭的战士也不止你一个。”
“这……”丁宝峰还想说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
洪韧刚要营部的电话接通了。刚才,营长打来电话,洪韧刚和连长都不在,文书接的。
洪韧刚给丁宝峰使了一下眼色,丁宝峰不得不离开连部。
丁宝峰在连部门口与胡卫山迎面碰上:“‘晕山’你来干什么?”
“你家的连部,你能来我就不能来,笑话。”
“你这臭小子是死驴不上线,关心关心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谢谢班长大人的好意,我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行。”
“滚吧你。”丁宝峰朝着胡卫山使劲一推,胡卫山没有思想准备,一下撞开了连部门。
“闹什么洋景,胡卫山?”连长严厉地训道。
“不是不敲门,是班长把我推进来的。”
“这是自由市场吗?出去,重来!”连长一见胡卫山就没好脸。
“重来就重来,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我也不是特意的。”胡卫山边小声嘀咕,边转过身走出去,关好门。
“报告!报告!报告!”
“进来!”“晕山”进连部之后,嘴也不老实,小声地嚷嚷着:“报告那么多遍才让进,条令也不是这么规定的。”
“说!什么事?”连长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爷爷病危,家里……家里来信让我……回去一趟。”胡卫山嘟嘟囔囔说了一句。
“什么病?”
“是……”
胡卫山的话还没说完,连长就火了:“你小子,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去年你刚上山,你爷爷就病危,这次又病危,我看你成了丧门星了。”连长指了指正在打电话的洪韧刚,向胡卫山朝门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胡卫山先回去。胡卫山聪明,一下就明白了,马上转身离去。
王营长:“最近有件事,希望你们要引起重视。”
“请指示。”洪韧刚问了一声。
“最近,有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战士家中来电报增多。我查了一下,这十多天里,全营战士家中来电报12封,你们连有6封。你们要认真分析一下战士的思想状况,拿出措施,认真解决这一问题。这些电报内容大多是父母有病。下半年,我们营还有导弹实弹射击任务,现在要抓紧时间训练和准备。不仅是技术上准备,还有思想上、作风上的准备。当前要认真抓好人员的思想教育,刹住电报风。如果发现假电报,要严肃处理。这项工作要抓紧、抓细、抓好。”
“是!我们一定认真照办。”放下电话,洪韧刚把营长的要求向连长说完后,又说,“这几封电报,谁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一旦把真的当成假的处理,岂不挨战士和家长一辈子骂。如果把假的当真的,岂不是助长了歪风邪气?”
一连立即召开了支委会,议题是分析战士的思想情况,做好稳定工作。五名支委在一起进行了思想分析,最后,洪韧刚说:“刚才,大家进行了认真分析,结果不容乐观。今年年初至今,全连共有13名战士探家,9名战士归队后思想不稳,想早日离队回家。其中,农村籍战士8名,城市籍战士1名。这些战士中,两名战士归队的第三天就打报告,提出提前退出现役的要求。受此影响,这些兵中有的精神不振、情绪低落,有的还以身体有病为由请假,一两天不站岗、不参加训练。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们马上召开一个探家归来战士座谈会。”
洪韧刚主持召开了13名战士参加的探亲归来座谈会。议题是大家谈一谈回家的所见所闻和大好形势。13个人带着连里每人发的一个小马扎按时来到连部,坐成一圈,洪韧刚让每个人掏心窝把真实思想说出来。
1981年从山东益都入伍的三班长丁宝峰,首先发言:“既然指导员让我们说,我也不掖着藏着,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要不就要憋死了,说得不对,请领导批评。
我知道,当兵卫国是每个公民义务,不该提出提前回家的要求,但我的情况确实特殊。继父前年去世,快到七十岁的老母亲与哥嫂住在一起,本来生活还可以的。
我哥嫂生的第一胎是女孩,非要再生一个男孩。他们明知是违反计划生育规定,非要把孩子生下来。在农村没有男孩不行呀。没有男孩家里就挨欺负,没有男孩爹妈老了就没人养活。为了生下这个男孩,去年底,哥嫂不顾老母亲的反对,背着老妈离家出走。乡政府找我哥嫂找不到,罚我老母亲四千多元。老母亲到处找我哥嫂找不到,头发白了不少,又接到乡政府的罚款通知单,一气之下,老母亲住进了医院,身边无人照料。
最近,家里来了两封‘母亲病重’电报,我知道有人可能怀疑我母亲是不是真的病重。别说别人怀疑,我开始也将信将疑。我这几年在连队看到这样的电报又不是一两封。后来,本村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友来信,说,你再不回来,恐怕就看不到你老母亲了。他是我村的村长,不严重他能给我来信吗?你们说,我能不上火吗?
“我在申请提前退伍的报告中,之所以写了八个‘求’字,希望部队领导能批准我的请求。这几天,我是吃啥啥不香,班里战士把炊事班给我做的鸡蛋面条饭端到我的床前,我能吃下去吗?我一看到热气腾腾的面条,眼泪就出来了,谁能给我老母亲端一碗面条呀,她老人家吃一口,我两顿不吃也行呀,一想到这里,我能吃得下吗。”说着说着,丁宝峰两个眼角闪着泪花。
康排长站起来推开连部门还没一分钟,就从门口与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文书打着手势,“叫一下丁宝峰,有点急事。”
丁宝峰刚迈出连部的门,康排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一把拽过丁宝锋,“你是人不是人?”
“我怎么不是人?”
“我怎么和你说的,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你就这样带头啊,你讲这些除了给指导员出难题还有什么用?指导员是谁呀,你当他是团长啊,一句话就可以让你走了,你知道不知道,指导员让你们闹的上了多少火,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良心也不讲啊。”
“是指导员让我们必须讲真话啊。”
“他让你讲你就讲啊,他让你安心服役你怎么不听。他让你讲你就讲,我让你不讲你怎么还讲,我这个排长不好使吗?”
“我错了还不行。指导员一提家里事,我就控制不住,早把答应你的话都忘了。”
“好啊你,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把你的承诺当成放屁。”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你想把我吃了呀。敬礼!”丁宝峰转身进屋回到刚才的座位上。
河南上蔡籍战士林常乐在说:“我探家回村一看,这两年,村里村外不少人都承包了果树、树林、荒山、荒地、池塘,有的一包就是十五年,我家有个远房亲戚还承包了一座荒山三十年。再看看我们家可完了,老爹有病,多年躺在床上,就我这么一个劳动力又离开家了。我刚进家门,老爹躺在床上和我说,快点回来得了,农村入伍又没上过军校,早晚也得回来摆弄土疙瘩,还不如趁早回来包点啥挣点钱,将来好娶个媳妇。回来晚了,再想承包点什么也没有了。
“我们村有个二狗子,过去是个小混混,好吃懒做,一年挣不了几个工分,村里都说他得打一辈子光棍。可现在,人家包了鱼塘一年就买上了摩托车,找了个对象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你说气人不气人。他看我回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显摆自己。小手一摆,常乐,找几个朋友到我家,我请客。我如果不当兵,他连我一个小脚趾都不如,我当兵的时候,连看他一眼都不看。哎!看看自己家生活水平还是老样子,我能不着急,怎么能安心服役呢?”
“晕山”家里有两个哥哥,不缺劳动力,家里也没让他回去,是他自己不想在大孤山呆,就让家里来了封“爷爷病危”的假电报。听了别人的发言,“晕山”也不肯落后:“你们说,烦不烦人,我当兵的时候,戴着大红花,村里敲锣打鼓送我。当时,我们村里的大人小孩别提有多羡慕我了。说我有出息了。这才几年,情况怎么说变就变。这次回家,你猜邻居见到我说什么,小山,在部队有什么意思,你那个样还能提个干部不成,岁数不小了,早点回来娶个媳妇得了。你们说,气人不气人,说光荣是他们,让我们回家的还是他们。既然当兵都不光荣了,我还在这干啥?不像城里兵,人家回去政府还给安排工作。”
“城里兵怎么了,就农村兵有困难,城里兵成天乐呵。现在,城里的工厂也在搞承包,个人收入那是噌噌在提高。你们没听说吧,我们排长回湖北老家探亲,赶上他岳母过生日,他几乎把兜掏干,跑了好几个地方,精心为老人购买了一个大生日大蛋糕,高高兴兴参加岳母的生日宴。可往饭桌一坐,岳母两个在地方工作的女婿送的是什么?你们猜,你们猜也猜不到,送的都是1000元钱一个大红包,弄的我们排长下不来台,酒桌上一点底气都没有,那个尴尬劲,只有我们排长才知道。他酒没喝几口,吃啥啥不香,一个堂堂的军事院校毕业的海军军官,让人家给‘毙’了,别提多难受了。”天津籍的老兵反击“晕山”的说法。
洪韧刚和连里几个干部听了大家的发言,心里都是酸溜溜的,但当过宣传干事的洪韧刚心里清楚,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迎合大家的情绪。消极情绪散发出来,那连队还有什么战斗力和凝聚力。作为一个党支部书记,必须旗帜鲜明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让这种不健康的情绪蔓延。
洪韧刚说:“我想借此机会说几句。我们作为一名战士,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在上级没有批准我们离开岗位的时候,都还是一名肩负保卫国家使命的军人。我着重谈两点:
第一点,要坚信党对农村政策不会变。今年,中央又发了一号文件强调是农村政策长期不变。我们用不着担心回家晚了没有致富机会。只要你有真本事,致富只是迟早的事。当前,我们最主要的是利用部队培养两用人才的好时机,多学点本领。
第二点,要分清家庭需要和部队需要的关系。小家需要要服从国家的需要。一个纪律严明的武装集团,不能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个人困难再大也不能摆在部队建设之上。你们的困难我们也一定会向上级反映。”洪韧刚一口气说完。
丁宝峰抬头看了一眼康排长,说:“指导员讲的再明白不过了,可我还是想回家,这是真心话。但,话又说回来了,想走就能走吗?看连里的态度,我们一时走不了。连里如果让我们走,就用不着三番五次找我们谈心,也用不着开座谈会了。我不想难为领导,我表个态,能让我走还是早点让我走,实在,实在走不了,我也不用你们再为我操心,要不,我就不是丁宝峰。”
洪韧刚马上说道:“班长还是班长,关键时候就是不一样,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支持。谁接着说?”
“我还有个问题,请领导帮助查一查,这次家中来信,我才知道,出个怪事了。”丁宝峰瞪着眼睛看着洪韧刚说。
“什么怪事?”洪韧刚急忙问道。
“我妈说,我寄给妈300元已收到,我上哪偷300元寄给他,我现在也弄不明白这300元是从哪儿飞到我家的。我估计弄不好是雷锋寄的,咱可不能凭白无故收人家的钱,谁的钱也不是海水潮来的。请领导一定帮助查清。”
正在记录的文书听到这话马上抬头看指导员,洪韧刚装着没事的样子,向文书递了一个眼色,文书马上又低头做记录。
散会后,洪韧刚心里清楚,虽然,战士们拿不出更多的理由在会上讲,但思想问题并不是三两句就能解决问题的。为了解决家中来电报的问题,党支部连夜做出几项配套的决定。
第一,连排干部一对一分工包干,继续做好不安心战士的工作。
第二,帮助战士提高致富能力,响应总政号召,积极开展两用人才培训。连里从捡鹅卵石卖的钱中拿出600元,开办无线电修理、烹调、电工班和新闻写作班。
第三,努力改善连队物质文化生活,让战士吃好、学好、玩好。早餐每顿有鸡蛋,中餐和晚餐每顿保证四菜一汤,每周末搞两次小会餐,还要每周都能吃上菜包、水饺、油饼等。连里再拿出1000元钱,增加乒乓球台、康乐棋,羽毛球拍等,每班增加两双溜冰鞋,定期在周末开展扑克、棋类和篮球比赛。
两个排长和一个代理排长以连党支部名义,给本排每一个战士家长写了一封信,介绍战士在部队成长进步情况,并希望家长克服困难,支持鼓励自己的孩子在部队安心服役。
回信最快的是丁宝峰的母亲。她来信说:“宝钢:连里给家里的信收到了,感谢领导的关怀。咱得服从部队的需要,困难自个想办法解决。你小姨从栖霞老家过来照顾我,在部队几年咱都干了,不差最后这几天。寄给妈的300元钱没花。你一个当兵的哪儿来那么多钱,以后不要给家中寄钱,更不能借钱,好好工作,妈就放心了。” 洪韧刚让文书把这封信,抄到连部的黑板报上,删除了寄钱的那几句话,并要求各个排长,把丁宝峰母亲的来信抄下来,寄给每个战士家中,号召全连家长开展向丁宝峰母亲学习活动。
连里文书把13名战士表示安心服役的决心书交给指导员时,洪韧刚颇有感触地说了一句:“我们的战士和他们的父母同样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