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在壮年的时候,是很难体会到死的意味的。因为距离自己还远。
我的爷爷97岁时去世,大家都说是寿终正寝,是好事。走之前也没有受多少折磨,在老家的炕上输了两周的液体,没有送医院,算是安然离世。我当时正在外地上大学,没有参加葬礼,所以也没有太多感触。
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加,对人世的体验增多,也从自身体会到了衰老的无可抗拒,市场竞争的无情,你想一直不老,一直占据风头,是不现实的。
就像《我的前半生》里所说:过了三十,就不能一直靠刷脸,要靠自己的一技之长才能在社会上存活下去。
是的,人就是这么一步步老下去的,而谈到死,大家都沉默了。
我身边有三位老人,正在接受死亡的考验。
一位是我的老姨夫,92岁了。住在ICU病房,已经2年。一周可以探望三次,每次半个小时,只有一个人可以进去。他有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都很孝顺,两年间每次探望时间都轮着去看他。他有时清醒,大部分时间是昏迷不醒的。他的鼻子里,嘴巴里,都插着长长短短透明的管子,用来呼吸,用来吸食,他的脸色青黑暗沉,眼眶发深紫色,真是让人不忍卒睹。而在少有的清醒时刻,这位老头儿依然是厅级干部的风度,他不能说话,但他在写字板上会感谢来看望他的人,他会询问每一个人都好吗?他始终那么善良,可亲,让人觉得这么好的人却被这么惨无人道地摧残,要离开人世,真是残忍。
另一位老人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在我1999年爷爷去世后,又独自生活了17年,一直都很健康。平时不时地有村里的媳妇和大婶去陪她聊天,有黑猫窜到炕头去陪她,当然还有我大伯大婶住在隔壁,照料她吃饭,起居。她算是一个健康而幸运的老人。可是就在第17年头上,也就是去年,她晚上出门,不慎摔了一跤,摔断了大腿的骨头。于是卧床养病,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党员,妇女干部,在103岁的时候,遭遇此劫难,她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哼哼不已。大小便都需要人抱着上,而且一躺下,就又要起来,一晚上折腾人几十趟,她的孩子们都进入了老年,最小的也60了。最大的已经80多了。他们五个人约定每人2个月来陪侍。而三儿子患了腰椎间盘突出,没法照顾,委托给了80多岁的老大。60岁的小女儿依然在返聘,舍不得离岗,委托给了大女儿。所以只剩下三个子女在服侍。我爹排行老二,已经72岁的年纪,自己也有糖尿病,却要回老家,天天给奶奶做三顿饭,晚上被叫醒若干次。相当于拿自己的生命在延续奶奶的生命。我虽为子女,却也爱莫能助。毕竟孝敬父母是子女义不容辞的义务。
第三位是前面讲过的老姨夫的爱人,我的老姨。这位老太太在年轻的时候可谓是精明强干,雷厉风行。在一所重点大学做到了宣传部长,说话总是滔滔不绝,逻辑严密,无懈可击。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她家里。那时候他们已经退休,身体尚健康无碍,每天上午去公园,下午在家里看报纸,一天三顿饭都能自己做。在我毕业离开这十几年间,听闻他们的身体每况愈下。老姨的体检表有两页纸,都列满了各种病症,帕金森,糖尿病,高血压,等等,她的耳朵只有一只能听见,左半边身子开始迟钝,生活只能靠保姆,平时都坐在轮椅上。
昔日声音朗朗,关心着一家老小的老太太,现在就像婴儿一样离不开人的照顾。我和她通电话,她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她说,这就是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了。她还是那么头脑清醒,但是对自己不满意起来,她说好多东西都忘记了,比如那些明星,朱军啊,董卿啊,都叫不来名字了。其实她看起来还算是精神不错,可是各个器官的衰竭是不可否认的。一个人好端端的,死神却要因为年龄的因素,非要拉走她,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那么,如何地死去才算是体面,才能让逝者和在世的人都安心呢?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
比如像杨绛那样,一辈子都在勤奋地著作,育人,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算是死得有价值。
比如像张学良那样,年轻的时候做过一件改变国家命运的大事,那么一辈子头上都有让人敬畏的光环,活到100多岁,死去时依然让人怀念。
或者像张爱玲那样,虽然孤死在国外的地毯上,因为其文字的独特魅力,她的作品依然有人在研究在品味在评说,她这样的虽死犹生。
以上三位都属于人中豪杰,对于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如何安心地死去呢?
我想大概就是因为你在世时候为大家付出的爱心和帮助,陪伴和关心,以及你自身散发出的光芒,你对别人的影响,这些种种你留在人世的痕迹,而让你的亲人感念你,让你的朋友追念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