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岛——涠洲岛
涠洲岛这座小岛,风力达到八九级就会减少航班甚至停航。大海阴晴不定,难以琢磨。所以来的客人每天都面临着航班的不确定性。这几天北风来袭,温度骤降,已经足足冷了快一个星期。每天呼呼地刮着大风,飘着细冷的小雨。每天关在店里,无事的时候只能坐着刷手机,日子就变得难挨了。有三天的时间,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冷清地有如一座空楼。没有客人能上岛,就连本地的人都出岛到北海躲风。这座岛瞬间就静了下来。
海边的风,更是冷地可以刺透人心。但是我却很愿意在这天气去海边。因为足够安静,只有的两三个人在那里,大部分海滩都空无一人。这时便可以看到海最初始和完整的面貌。
一只大金毛
每天必做的事情是溜贝贝。贝贝是一只两岁的大金毛。生性活泼好动,自来熟,见人就扑。记得第一次溜它时,它看见别人家的土狗,兴奋得忘乎所以。瞬间使出蛮力向那只狗冲去。我没有想到它会有多大的力气,所以我死拉着绳子不放。随即被它拽得摔倒在海边一片灰白碎珊瑚石上。
就这样在烈日下摔倒,狠狠地,无防备地。右手指关节处,左脚膝盖处,右脚脚踝处,都破了一层皮,露出一小块鲜红淋漓的血肉。我站在海滩上,阳光使我晕眩,伤口火辣辣地疼痛着。旁边有本地的年轻男子在笑。而那只狗,在海滩上撒欢。
经过这一次惨痛的经历,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溜它。后来相处久后才发现,这只狗不能娇惯,要打它凶它才会听话。我还是太过善良。所以我开始转变与它的相处方式。后来它也就不敢在跟我出去的时候乱跑了。只是还是比较难拉得住,如果实在拉不住就放手。这个岛这样小,它总是跑不丢的。
它是一只快要成精的成年宠物狗。家养的痕迹过于明显。它会在风刮来时,迎着风仰着头静静吹风。它会在你开电动车的时候,自己跳到车前方的踏板上,让你带它出去玩。它会吃生鸡蛋,生胡萝卜,生白菜。它会在你举起手要打它时,立马害怕地趴在地上摇尾巴,并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你。它会在你坐在沙发上时,跳上来靠在你腿上睡觉。不论它跑多远,只要给它一个塑料瓶,它就会叼着瓶子,兴奋地跑回院子里的那片草坪,疯狂地啃咬塑料瓶。
鳄鱼山公园
鳄鱼山公园是岛上唯一需要门票的景点。门票实际上已经包含在上岛票中。上岛票为120元,但从11月份起由于淡季开始实行半价60元。作为一个逃票的人,来了大半个月还是没能去鳄鱼山公园看看。店里的伙伴说,以前还可以从一条小路偷偷进去,但现在已经被封掉。在我以为这将会成为一个遗憾时,阿姨告诉我她可以带我进去。因为她是本地人,岛上的本地人本来就不多,她又从小生活在这里,已经40年。走在岛上随处都是认识的人,走一路,打一路招呼。而那天她带我去鳄鱼山公园时,检票的人恰好是她的小学同学。所以登记了一下,就顺理成章地进去了。
在我还没有去过时,他们告诉我,这里很美。其实对我来说,很一般。或许是因为那天天气不好,海水灰白如河水,所以不够美。或许是因为它和我之前在西岛牛王岭见过的景象大同小异。黑色礁石,白色海浪,木色栈道,没有太多惊喜。穿过树林掩护的长长柏油马路,才到景区门口。四处都规划得干净整洁,正规合理。但就是这样一本正经的美,在我心里终究抵不过草地上满是牛粪的暮崖。
上香蕉林砍香蕉
岛上每户人家都有一片香蕉林。香蕉卖给游客只卖三五块一把。平时阿姨也时不时会带一纸箱的香蕉过来给我们吃。阿姨家的香蕉吃起来有一股芳香,甜度和软度也恰好。比外面买来的不知好吃几倍。平日里我们买来的香蕉都是大面积种植,用药催熟得到。而岛上人家,从来都是任香蕉在林子里自由生长,从不用药。最多也就是锄个草。
那天阿姨问谁要跟她去砍香蕉,我赶紧就应了。记得第一次来到岛上时,穿过一条两边都是香蕉林的水泥路,就问大朋哥是不是可以来摘香蕉。那个时候不知道,那样大的一长串香蕉,它粗壮的茎杆是要用刀砍的。所以一直以为是“摘香蕉”而非“砍香蕉”。这个小小的愿望从一入岛就种植在心中。今天终于要实践。
走前阿姨叮嘱我换上长裤长袖,我没在意,还是穿着黑色长T桖和短裤去了。后来证实,我固执的本能再一次错误。本来就属于招蚊子的O型血的我,双腿被香蕉林里的蚊虫咬出一大片红色包块。索性这包块和它带来的瘙痒感,来得快消得也快,并未在我身上逗留太久。果然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阿姨载着我和燕燕来到一号公路旁边的香蕉林。(燕燕是阿姨八岁的可爱女儿)然后领着我们沿着一条似路非路的空隙走进去。进去后才发现,香蕉树庞大的躯干,硕大的叶片,让人恍然间以为自己置身于在一片繁茂的热带雨林中。青绿生涩的香蕉大串大串地悬挂在香蕉树上,沉甸甸地。等到它渐渐成熟变黄后,就会把整株香蕉树都压垮在田地上。然后大堆香蕉就趴在地上,静顿地,开始腐烂变臭,开始变成深黑褐色。微小的飞虫密密麻麻地围在上空扑腾着打转。我拿着香蕉叶把飞虫扇开,艳艳负责拨开烂掉的香蕉,只捡拾下面外皮金黄完好的香蕉。而阿姨则拿着砍刀去砍一些青皮香蕉,拿回去慢慢放熟。
在那一个晴天,在那一片香蕉林里,和阿姨和燕燕一起体验到了一名岛民朴素自然的生活状态。这是作为一个来岛上游玩两三天的游客很难体验到的。所以某些时候,旅行并不是一件走马观花的事情。以客人的身份或许只能看见很多事物的表象。始终不明内理。而对于一个实实在在生活在这里的人,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夜色里的海
第一次,和魏魏。
魏魏是在我的义工生活进行到半个月时,新来的义工。同是成都老乡,总是一起飚四川话。其实来这里游玩的人,大部分都是四川人。一开始还会惊喜能在这遥远的南方小岛上遇到老乡,慢慢发现这不是偶然,是必然。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人在厨房吃火锅,喝珠江啤酒。一共有六七个人。我,魏魏,狗哥,还有两个客人都是四川人。家乡的语言将原本陌生的人瞬间聚拢。所以一时间,厨房里就充斥着豪放的碰瓶声和地道的四川话。而它的神奇之处在于,一个人说四川话,另一个人说普通话,然后两个人居然开心地聊起天来了。和阿姨们讲的客家话不同。她们聊天,我就真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真是很开心的日子。
和魏魏,像发了疯,在台风天总爱奔往海边。在屋内都能感觉到的凉意,到海边就更盛了。退潮退了好几百米,此时海滩一片广阔,稀廖地散落着几块黑色沉默的礁石。海似在遥远的地方涌动着,但它的浪潮声却清晰无比。那声音,像被用力揉搓的塑料口袋发出的声响,又像淋漓流淌的鲜血和缔连组织撕裂分离发出的声响。海风是无数把锋利的小刀,迎面而来时刺得人全身发抖。所以我们冷得卷起了背脊,裹紧了外衣。只有转过身去,背对大海。
第二次,和扎西迪青。
扎西迪青是我们的长住客人,有时也会帮我们干活。他来自青海玉树,云游四海,信仰佛教。四十多岁了,也未曾结婚,独身一人。他是非常温和,善良的一个人。和他聊天也总是受益颇多。
那天晚上在路上巧遇后,我们就沿着滴水丹屏的海滩散步。夜色里的海,一片漆黑。只能听声音来辨别海水的位置。走到一片礁石遍布的区域,我用手机打着灯,扎西迪青(他的名字是上师赐予他的,所以他说叫全名的话,会更显尊重。)就搬开石块找寻小螺或是螃蟹。但他不会杀生,即使是爬在香蕉淤青上的小虫,他也会细心地用手抚开它们。他吃肉,不吃海鲜。他说他正尝试着戒掉吃肉。内心有信仰的人,总是让人心生敬仰。
他每天都会独自到海边去走走。所以每次吃饭时他都不在,等我们吃完了他才回来。只能吃些剩下的饭菜。但他对于吃穿并不在意,只要能吃饱穿暖,即便是白粥馒头,残羹冷炙,或是快烂掉的香蕉,他都感到满足。而我总觉得不太好,他常帮我们干活,我们不能总让他吃我们剩下的。所以每次吃饭前我总会提前叫他。煎鸡蛋给他吃,分糖炒栗子和零食给他吃。
有一天他问我: 你的善良是与生俱来的吗?
这句话仿佛是夸奖,而我心中却受到了重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避免让自己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善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一种侮辱。因为你善良,所以他人可以肆意伤害你。因为你善良,所以你要被一切道德绑架。因为你善良,所以你过于相信一些善变的感情导致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我还是失败了,回到善良的原点。在很多事情面前,我总是必败。
后来将这段写进了日记里。
“扎西迪青说:
梦见和你在海边散步。你慢慢走入大海里,我说危险。然后就看见你从海里飞起来,飞向天空。
你可能是一只天使。
我问:
我跳海了吗
那天晚上也确实和他去海边散步了。夜色里的海,海水冰冷,海风凉意穿透身体。害怕漆黑,一直打着灯。白色灯光被海的广阔稀释得微弱憔悴。他一直说着话,我随声应着。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他说你今天可能是累着了。
你看,我并没有跳海,也没有飞起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记得他曾经说: 放下执着,你会发现痛苦和孤独对你来说都是小事。因为每个人都会痛苦,就像每个人都会生病一样。
第三次,自己。
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怀念碳酸饮料的味道。 那瘾,像是一种定时发作的慢性毒品。带着不喝到罢休的执着姿态,出门左拐,来到小路尽头的小超市,买了一罐可口可乐, 5块。很久没有喝了,已经换了新的包装。人总是需要新鲜感,不管是对食物,饮料,还是对人。所以商家如果不保持更新换代的速度就会被淘汰,人如果总是守旧不前,总是自以为是得觉得自己能抓住什么,就必然被抛弃。
冻过得可乐,在这不温不热的夜里喝下去,凉意直穿肠肚。只需一口,前一秒对它的渴求便去无踪。本来准备一个人去海滩走走,但看到下到海边的栈道黑得可怕,也就打消了这念头。其实涠洲岛有着一种原始而自然的安全。在店里时,随意把手机放在店外面的桌子上也不会丢。我只是比较怕黑。
站在停车场的栈道旁,透过树缝可以看见海中央亮着一盏白光灯。即使隔得这样远,那光依然明亮刺眼。大海的波浪映射着这白亮的光,纹路清晰,一波波推进,又一波波后退。有人说那是一艘为海上照明的渔船。
夜晚是人情绪发酵的鼎盛时期。想到二十几天前,我还在边缘独自挣扎徘徊。现在却在这24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望着夜色里的大海。生活瞬间倾覆。没有变的是,同样是隔绝大陆的岛,同样是包容万物的海。
举杯,敬大海。
把海过成生活
11月份为涠洲岛淡季。闲淡的季节,闲淡的客人,闲淡的岛屿。店内无事的时候,我就会去海边走走,到海边只要几分钟。附近的那片海滩叫滴水丹屏,实际也是观看海上日落的绝佳位置。只是暮崖日落,总是更胜一筹,因此它便被夺了名号。
那天并不是特意赶着太阳落海的时候去的,所以来到海边,看到太阳耀眼的光芒普照着海面,金光闪闪的波涛很晃眼。那时便被这从前觉得寻常不已的海滩美到内心微微颤抖。因为天气好,光线足的原因,海面呈现出好看的蓝色。深蓝海水,雪白浪花,黄色海滩,海滩上野生着的墨绿树木,天空中飘着的淡薄云彩。一切色彩搭配得刚刚好,美如新生。
这片海,其实在我们店的五楼天台也能望见。隔着一片白色,草绿色,姜黄色,灰泥墙的小楼房。
在这座被海环绕的南方小岛上,随处走走都能撞见海。我在海滩上散步的时候,内心平静自然,无欣喜。想想这不就是从未见过海时自己所向往的生活吗。它最终得以呈现,只是不是以我所料想到的方式。
海不再只存在于诗和远方,它如今,真真切切地环绕在我的生活中。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