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期望的爱情,是可以等待的,也相信是终会遇见的。
佬佬病了,是胃癌。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他做手术的那天下午,医生说整个胃和一部分肠道都需要切除。晴天霹雳让我很懵,心头一沉。去医院看望他的时候是在周六,病房中婶婶坐在床边,她的女儿、我的堂姐站在床尾,见我进来,他们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佬佬,面色暗黄、身上插满了管子,所幸气色还不错。见我进来,朝我勉强的笑了笑。我走过去,摸着他的额头亲了亲,鼻腔中酸涩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却是一个劲儿的小声安慰着我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佬佬行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爷爷奶奶奋斗了大半辈子也就供出这么一个读书种子,其他孩子都因为家里穷读完初中就休学上班了。七八十年代中专毕业后,佬佬拒绝了老师去外地的邀请,毅然回到了这个四五线小城,只是想着离家近些、方便照顾。
他抱着这个想法也忙活了大半辈子,家里兄弟五个、堂兄弟十几个。在小城这个错综复杂、制度尚缺的地方,他能帮衬的都帮衬着。对我们这些侄子侄女,也是疼爱有加,更甚他自己的女儿。
自我记事起,佬佬就一直特别照顾我们,逢年过节买零食、给零花钱不算,上学后书笔练习册一样没落下。我父亲从未带我们进过书店,而每逢寒暑假,他却总要带着我们堂兄弟几个去书店买些练习册子、故事书之类的。上了大学的人际交往、工作以后的职业发展,但凡我们需要选择注意的地方,他都会不遗余力的指导谋划、出钱出力。也正是因为这些,我们和他很亲,说起来和亲生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术后容易发烧,周六晚上我看他额上有些汗渍,拿了毛巾烫洗干净递给堂姐,让她给佬佬擦一下。堂姐接过毛巾却愣愣地站着说:“我不敢。”她向来个性任性张扬,自然不是畏惧她的父亲。我明白,她是不习惯—他们虽是父女,却不习惯这样平常的亲呢。在我的印象中,堂姐小得时候并不招佬佬的喜欢,虽说是亲生的女儿,但佬佬对她似乎没有对我们好。长大后,堂姐状况迭出,佬佬又为她近乎操碎了心。我还记得前两年的一个晚上,大约十点多钟,佬佬突然打电话过来,他应该是喝多了,在电话那头叹气,说着些堂姐最近的状况,堂姐个性太过张扬、不收敛,说话性子又直,去哪儿都得罪人。我估摸着是堂姐又得罪谁了,佬佬请人家吃饭赔罪来着。他一边说,我也只能一边安慰,说着说着,他就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见真是到了伤心处了。
我拿着毛巾给他擦了脸,正在擦手的时候,婶婶拿着饭盒推门进来了。以前我总觉得婶婶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太淡了,几乎从她脸上、身上看不出一点儿情绪,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是深信佛学的了然于世。年轻时候的她从事会计工作,中年后沉迷佛教、早晚念经、终年吃斋。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她似乎真的看淡了世事生死。
她进来后看了看输液的情况,见都还好,便抽了椅子坐在床边,一边守着输液瓶,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放在了病床边的柜子上,里面播放着僧人念经的视频,她看着视频,嘴里也默念着。
忙完手边的事儿,我也抽了张凳子坐在婶婶旁边,小声说:“佛经里,我喜欢那句凡人畏果、菩萨畏因。”她转过身,侧对着我坐着,说:“是啊,凡人做了什么事情,只有在有果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是对的还是错的。菩萨在做一件事之前,就看到了做了这件事可能会有什么果报。”我说:“是啊,可这正也是佛经里面让人着迷的地方,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看到果,看不到因。”她说:“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因,这些因有些会结善果,有些会得恶报。所以凡人要向善,不做恶事。”
不论善恶,他们的事儿,我一直就觉得奇怪:佬佬和婶婶,不像是没有感情的夫妻,却也不像是有感情,若是说相敬如宾,应当如事,可这不像是正常的夫妻。
周天晚上回校的时候,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了下佬佬的情况让他放心。在闲聊中,我就提起了这件事儿,父亲在电话那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给我说了他们的故事。
佬佬上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女孩,是隔壁村的。那个女孩读书不错,双方家长也知道这回事,想着两个小年轻人一块儿读书、一块儿考试,也算是乐见其成。两个人前前后后谈了好几年,期间佬佬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女孩也复读了一两年却一直没考上,佬佬考上中专去了外地后还和女孩谈着。但是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爷爷奶奶却不乐意了,觉得女孩家境不说、单是读书这一块儿,就配不上佬佬,二老的不同意硬是让这件事黄了。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婶婶,婶婶家学很好,哥哥是大学老师,父母都是文化人,自己也是会计,两个人很快的结婚了。结婚后,佬佬婚前的不乐意在婶婶完全不会持家的状态下愈发的不满意,堂姐的出生更是让夫妻关系陷入紧张中。八九十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小城十分普遍,而计划生育政策让他们这些在岗的不能生二胎,于是佬佬开始闹离婚。可这事被奶奶知道后,奶奶去佬佬家闹着说不准离婚,还从家里闹到了单位,这事儿才算罢了。从那以后,佬佬的日子便开始没了干劲和斗志。总觉得吃喝不愁、玩乐不忧就行了,就这样蹉跎了近乎一生的职业生涯。
婶婶在家是幺女,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家学良好的她是个不识五谷、性子恬淡的人。从小读书、分配工作、介绍结婚,一步一步都是顺着别人指的路来的,婚后不懂得收捡持家,更不懂得怎样抓住男人的心。怎样捡都是乱糟糟的家、心含怨气的丈夫,我觉得她年轻时候的日子,肯定也是很难过、很伤心。这样的无奈让她接受佬佬的离婚,也接受奶奶的不离婚,更是接受后来有些畸形的家庭岁月。我猜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她接触佛学后便无法自拔。儒释道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重要部分,儒学鼓励学子修齐治平,不能治国平天下的可以研究道家的清静无为,不能清心静气的也可以想想佛家的来生轮回。
这样家庭的结果就是佬佬和堂姐不亲,从小堂姐性子就张扬不听劝,长大后也是行事不假思索,无所顾忌。
这就是因!
读书使人慈悲,我理解他们故事中每个人的做法,却也无法怪谁。我明白看了这个故事的人,可能会怨爷爷奶奶,但试想,在七八十年代从农村考出去的孩子不啻于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全家六七个人供一个孩子读书,对他给予更多、要求自然也就更多,希望他站得更高,走的更远,能够更好的帮衬家里。父亲说和佬佬谈过的那个女孩很多年前就过世了,听说是因为生病,具体的也不清楚。佬佬这半生为家庭操心,自己过的不能说幸福,也不能说不幸。婶婶是否追求到了自己真正期望的内心的充盈和安宁,我也无从得知。他们的故事在那样的背景下,我能理解,也能接受,除了长叹一声、闲暇时做点假设外,实在无法做出轻率的是非对错的判断,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事也已然消失在浩瀚烟海中无从寻迹,连一声感叹都显多余。
读书使人明智,这个故事告诉我择偶要顺心顺情,找一个发自内心爱着的人。很多人在恋爱的时候看的到底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做出了选择之后带来的结果是什么,自己心底是否真正的计量过。余生很长,“不将就”这句话有人说矫情,有人说奢侈,可真的太重要了。一次选择,就是一生。婚前,我们总会收敛、总会包容,可在婚后漫漫几十年中,没有爱的支撑,礼貌和教养能支撑几年的和平共处?我所期望的爱情,是可以等待的,也相信是终会遇见的。未来很长,爱,不一定会造就一个幸福的家庭;将就,却极有可能带来几代人的不幸。
余生很长,只愿,早点遇见对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