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犀牛望月。”
爷爷把水果刀放在一边,从玻璃茶几底下打亮手电。光柱把削薄了的绿皮染成翡翠,接着又把雕成牛形的西瓜瓤照得红火通透。眼看这雕工不精的老牛突然有了神采、仿佛当真凝眸望月了,这一年的中秋家宴,就算正式开席:来自山南海北难得一聚的家人们,先敬爷爷奶奶,继而互诉近况、推杯换盏。
那大概是我记事以来的第十个中秋,也是我最完美的中秋记忆。
那时候的家人,不管离家多远,到了这天总会到齐。
那时候的我,也从没想过,在之后的岁月里,缺席中秋最多的人,会是自己。
今年,是混在北京的第十三年。
这之前错过了多少顿中秋家宴,已然数不清。反正那些真真假假的借口总是大同小异:“学业重”“社团忙”“假期短”“没票了”“要加班”……甚至到后来连借口都懒得去找,只要把一句“最近累”甩到电话彼端,然后焦急坐等电话那头一声轻叹后的慷慨赦免,接着一边假意表示遗憾挂断电话,一手再拨通另一个号码:约游戏、陪女友、唱通宵、码酒局、都随便……反正中秋不回就不累。
笙歌过后,若良心关难过,就随便劝慰自己两句:
“反正一大家子那么多人,少我一个不少。”
“反正七姑八姨那么聒噪,何必回去受刑。”
“反正我越不在身边,就越把我当回事儿。”
“反正我漂着,人们都能理解,不都说离家远的有出息么。”
当理亏心虚渐渐被暗示成了理直气壮,当年那个对着犀牛望月把小手拍红、连声叫好的小屁孩变得越来越小,被一个凉薄大人的影子彻底笼罩。
说来可笑,今天突然想起一位晚辈知己曾和我聊到:“对家人,要孝。”
“还用你说?我可会笑了。”然后我挤出一个人畜无伤的嘴角上扬。
心里边暗自讪笑:懂什么呀?你还太小。
犀牛望月,看尽圆缺。别挣巴,习惯就好。
试问谁不曾像我这样:发条朋友圈,打上#家人#不可见的标签,然后苦练如何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