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田子坊,我意外闯入了刘老的画室。
小小的空间,满满的画,老人坐在角落,幽暗的灯光打在画布上,深邃的眼神是那么专注,布满皱纹的手时而轻微定格,时而运笔如飞,全然没有察觉我的出现。
----“您好,我 , 能参观一下吗?”我冒昧的轻声打扰;
---- “啊?……啊啊可以”老人像从梦中醒来一般。
他稀疏的发丝,凹陷的眼窝,让他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感,很瘦,额头爬满了皱纹,感觉这是一个走过了漫长岁月的老人,然而,还很精神,还在继续他的创作,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一种莫名的触动不禁涌上来。
他叫刘博文,东北人,年近花甲,我简称刘老,一个对绘画几乎痴迷的画家。
这时他的妻子拎着便当走进来:“老头子,该吃饭了”,原来刘老常常为了创作忘了时间,忘了吃饭,可谓废寝忘食。他轻轻的放下画笔,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身素衣,衣角上还挂着油彩。
----“你随便看,啊”他笑着对我说;
----“好” 我用力点头。
于是,我从平原走到古镇,从雪山走到白桦林,再到陌生的都市,遇见马在森林中喝水,遇见羊在平原中啃食……已然沉浸在他笔下的世界里,他的画境辽阔深远,清澈宁静,笔触随性自由,色彩丰富明快,一派潇洒又细腻的写意风。
这时他走到我身边,说起画来,原来,我所“走”过的风景大部分是他的家乡,远在东北的辽宁,那里有白茫茫的雪,有成片的白桦林,都是他记忆中最美的地方,也是他最怀念的地方。由于离开太久,他都忘了具体多少年了,初到上海还是年轻的小伙儿,一眨眼四五十年的光阴,一去不返。当年的他为了生计什么活儿都干,还在边疆扛过枪,在大雪冰封的山里打过狼,寂寞的时候听老式收音机,有时在雪地里用树枝画画,那时条件很艰苦,然而却成为了他最难忘最深刻的一段人生。我惊讶于他竟有这样非凡的经历,很触动。他爱画画,从小就喜欢,但那个年代个人的喜好是多么渺小的事,也没有条件去发展,但他凭着那种本能的热爱没有放弃。后来退伍后,他遇到一个人,算不上画家,却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他内心里一直潜伏着的渴望的世界。从此,他就没有停下画笔,在上海的一角开了这间画室,一画,就画到了现在,画到了老。
刘老是最擅长雪的,他最爱雪,画室中有百分之六七十都是雪景,他笔下的雪太真实,太有质感,对我来说,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境界,晶莹剔透,像冰封的湖面,仿佛踩下去都能听见声音,若走在这样的风景,都会不忍心留下足迹。然而他很谦虚,说画雪是最简单的,不需要其他色彩,只需要留白,就像中国的水墨画,最有韵味是朦胧的云,是流动的水,都是留白而成的。确实,最美的事物都是天然的,不需要太多的修饰。也像这平凡的生活,有一种动人是心无旁骛的专注,有一种精彩是从一而终的执着。
人老了最怀念故乡,故乡的一山一水,春夏秋冬,他爱雪,固然最爱故乡的冬,一片雪茫茫,冷得彻底,白得彻底,他把记忆中的山和水结合自己的想象画了下来,也画他走过的江南,边疆的雪山,画着他心中最纯粹的世界。而这个世界,自从踏入就没有走出来过,一直没有停下来,也会一直走下去。
他说,看到雪,就像看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