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湖至冰川那两日的行程中,我本来只把湖和冰川作为此趟短行的重点。最后一日,经过无人区,翻山越岭疲惫不堪,匆匆看了看冰川,接下来整一天似乎都颠簸在无人区大草原。
而我肠胃一直不好,是腹痛还是胃痛已经分不清了。在身体极度难受的归途中,我心中最念念不忘的,竟是那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在出发前,路上认识的女孩儿桑桑告诉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在普姆雍措,晚上住宿的地方,条件非常艰苦。有一部分人要住在寺里,有一部分人住在村子里。至于住在哪里,要由抽签来决定。高原的晚上非常寒冷,在寒冷和高反的双重压迫下,人是无法入眠的,能睡个一两个小时,已经很不错了。
听到桑桑这样说,出发时,我已做好了这一夜把身体和意志分开的心理准备,心里默想:身体不当自己的,意志才是自己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么,此夜,就来劳我筋骨,饿我体肤吧。
当车开到普姆雍措,只见远处连绵的雪山依着湖走,中心的湖水是荡人心神的瑰蓝,岸边是结了冰的冰晶湖面,岸的这一边,是冬季苍黄的草原。风呼呼地从耳边呼啸而过,一下车,凉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身体里,不消片刻,全身就会被寒气吞没,眼里是极美的风景,身体却在高原的寒风中颤抖。
司机桑达说,晚上我们可以在住宿的村子里看到日落。我那颗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心一下就复苏并且雀跃起来。他指着不远处的半岛说,村子就在那个岛上,面朝着湖和雪山。
车子一路开过去,转了几个弯,就看到路口立的写了村名的牌子,我知道,这就是我们今晚要留宿的村庄了。那名字还有点拗口,以至于我很快便忘记了,之后又问了几次桑达,才反复再念出村子的名字:推瓦村。桑达说,这里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村子。
的确,推瓦村被称为"最高的村落",海拔5070米,隔着美丽的普姆雍措,与蒙达岗日雪山遥遥相望。有一个歌手曾经唱过:我要造一幢小木屋,面朝雪山背靠着湖。他应该来这里看看,这里就是他的理想之地。
自从到了西藏,我一直处在缺氧的心理包袱中,不敢跑蹦跳,言行举止,比平时斯文了许多。这下到了这海拔最高的村庄,就连走路,也是慢得不能再慢了……
我们此行一共有12个人,桑达说,寺里不能住了,今天,我们要一起挤在藏民家。住在藏民家,我是一百二十个乐意的,本来,我就喜欢这些淳朴的村民,也喜欢藏民族的文化。住宿这一夜,也算是恩赐了。
这个村子很小,在马路上,就能把这个村子的大概样貌看完。一条窄小的马路通过,马路一边是排列整齐的矮房,矮房依坡而下是羊圈,再往下就是美丽的普姆雍措了。石头堆砌的矮墙沿着湖走,做成一个防护带。
小孩儿们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玩儿,看到有人来了,也不羞涩,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们。两个小男孩嬉嬉笑笑地为我掀起帘子。这一户人家,应该是长期接待我们这样的游客的,主人很是自然地迎我们入内。腼腆地笑着,给我们拿来炊具,家里的老婆婆在忙着给一家人包饺子,准备自家人晚上的晚餐。
我想起来,前夜买了一大包大白兔奶糖,于是拿出去分给小朋友。我走到门口,小孩儿们看到我手上的糖,一下全都涌到我身边,黑乎乎的小手伸得高高的。
我一人给了两颗后,他们把糖藏起来又来伸手,我哭笑不得。我说,姐姐糖不够了,你们要排队,不能争抢,这样每个人都能分到。他们一脸懵懂,似乎没有听懂我说话,于是我又说,排队,一个一个,排队。
年纪稍大的孩子听懂我说话,用藏语告诉其他小孩,一瞬间,他们就整整齐齐排在我的面前。领完糖的小朋友蹦蹦跳跳跑到队伍最后继续排队,小脸红扑扑的一个一个笑看着我,我看这条队是排不到尽头了。
糖分完后我对他们说,姐姐给你们糖,你们要说什么啊?有一个小男孩腼腆地说,谢谢。我很是满意,于是他们挨个说了谢谢才跳着散开去。
我想起在大昭寺广场,拉着我的手,要我去编脏辫的一对小姑娘,她们汉语说得非常流利。一路跟着我说:姐姐,编个藏辫吧!我答应她们去编脏辫,她们就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姐姐,我牵着你走。她们一边牵着我往广场的角落走去,一边说,我姑姑给你编辫子,城管把姑姑赶走了,我们要去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阳光甚是明媚,照得两个小姑娘的脸上也泛着光,她们的声音像铜铃一般,一路叽叽喳喳,虽然姑姑被城管赶走了,也是毫无愁心事一般,小脸上荡着盈盈的笑意。
编辫子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小男孩,约摸也就七八岁,这几个小孩旁若无人,开心地讨论挤今天自己拉了多少客人。我问他们有没有上学,他们说,在上学,现在是寒暑假,就帮着大人们过来挣钱。
编完辫子,小丫头又给我塞糖又要给我送花,还要拥抱一下。辫子本就不贵,她们脸上可爱的笑容比辫子值钱太多了。
推瓦村远离城市,生长在那里的孩子们,没有大昭寺广场的小丫头见得人多,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要帮父母去拉客挣钱。这些来往的游客,便是他们见过的“外面的世界”。只希望,去做客的人们,爱怜他们的童心,也要教他们以礼待人,养成不把“赠与”当做理所应当的习惯。
我拿着相机,给小朋友们拍照,他们都跳着跑开。我拉来一个小女孩儿,问她,你们为什么怕我拍照,是怕给相机拍了,魂会被吃掉么?
她说,不是的,是因为觉得自己太丑了。我哈哈大笑,说,那我给你拍一张,不好看我就删掉,不拍了好吗?她说,好。
于是拍完一张后,小朋友们都跑过来看照片,我给他们看拉萨,看大昭寺,他们“哇,拉萨啊”“哇,大昭寺呢”连连发出这种感慨。然后等我再拿起相机,他们都愿意把自己的小脸凑到我的镜头前了。
他们个个,眼眸似星辰一样的闪亮,每天映着普姆雍措的蓝和雪山的白,纯净无暇。
我们虽然宿在藏民家,但是晚餐是要自己做的,自己洗菜烧水煮面。桑达一再说,藏民打水很辛苦,要我们一定节约用水。我和龙哥去洗青菜。在零下十来度的天气里,蹲在屋外的水沟边,用凉水洗菜叶。
我看到龙哥被冻得哇哇大叫,忍不住笑出来。虽然是天寒地冻,可就那短短几分钟的光景,我都觉得是最浪漫的瞬间。忍不住去看远处的山,眼前的人,只觉得,最美的景色就在我的眼前,最美好的人就在我的身边。
吃完饭,和阿嫲一起出来扔垃圾。一抬头看天,已是夜幕降临,满天繁星。台阶上已打了薄薄的霜,有些路滑。我和阿嫲搀扶着下楼梯,阿嫲还是摔倒了。
阿嫲是哑巴,不能说话,咿咿呀呀地给我比划,大概是说,没有什么大碍。回到屋内,我看她手上有点受伤了,龙哥拿来了药,我给她涂着,她又咿咿呀呀地比划,脸上很是开心。应该是冰冰凉凉的药,涂上去很舒服吧!
晚上准备去睡了,阿嫲在门口,拉着我的手又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末了给我看她的手心,大概是说,已经全好了吧。全程和阿嫲没有一句话的沟通,人与人,就这一天的缘分,已是很不容易了。今天一群人在她家里叨扰了一天,明天各自离开,再见,也不知会是何时了。
去日喀则的火车上,我和龙哥开玩笑,说我要去推瓦村开个青旅,回来就给当地政府写信,不仅仅是开青旅,还要推动当地的教育,教小朋友们英语、弹琴、唱歌。龙哥说,商业化会影响他们原本淳朴的放牧生活,我想,也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要做的,就还有太多太多……
说到写信,还差点忘了,答应了那家人的两个小姑娘,要把照片洗出来,寄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