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情欲已散,东华施法调息她虚弱的元气,方才见她气色好转。待他将她扶躺于榻上后,天已亮了。
悉心理了她额前乱了的鬓发,替她盖上被子,方才传了司命来。
“帝君。”
司命侯在外殿,知凤九伤了元气之事怕是帝君已经知晓,便不敢再瞒,拱手回禀。
“前几日帝君您心魔甚狂,帝后怕您走火入魔,便渡了自己的修为与您压制……元气受损,方才于偏殿静养。”
东华听着他的话,愈发掐着自己的掌心,“为何不与我说?”
“帝后不愿您为她担心。”
“你的胆子真是大了!竟还敢隐瞒本帝君!”
听得东华震怒,司命立即下跪,难得不顾降罪,直言恳切地与帝君一番劝说。
“帝君,您与帝后的情义,小仙一向是清楚的。她曾唯帝君之命是从,情伤累累。如今,虽帝后勘破红尘,却也一心望帝君安好。佛虽无情,心却慈悲,既帝君一片深情,何不成全帝后一次?灵山极乐,帝后此去便再无尘扰,永世无忧,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归处。”
司命退下,他所言,自己何曾不懂。只是私心所致,宁扣着她在自己身边,也不愿一人独受那相思之苦,却没曾想,于两人而言,都是折磨,不得善果。伤了自己,亦伤了她。
缓缓踱步,已回了凤九身边。坐在她身旁,手背上前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几万年前,她为他断尾时,他也曾这样抚着她。
那时的他,疼惜,深爱,吻了她,却只让凤九以为是一场梦……多少次他的决定,都希望她过得比谁都幸福,可他却忽略了,她只要他。
自己,本可以让她幸福的。
“九儿……”他温和地看着她,苦笑不得,对着尚在昏睡的人喃喃细语,如此诀别,既释然,亦绝望。
“一直以来,因为我的决断,让你痛苦,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让你难过了。成佛去吧,九儿……经书上说,灵山极乐,是个听妙音佛法的好地方,皆是受了点化之人,你在那儿,我放心。”
他的笑,似有若无,确是柔情万分。终是走到了最后,他步步向外走去,独留一缕禅香。
次日天明,凤九于昏昏沉沉中,缓缓睁眼。
昏睡前的记忆便如潮水涌来,缠绵相吻的痛感仍隐隐不适,殿内却无一人。
出了殿门,只有司命在外侯着。这情景犹似当年帝君应劫前要遣送她回青丘那般。
她不开口,只静听下文。
果真,司命朝她行了一礼,“帝后,今日是您前往灵山的日子,青丘众位上神已在正殿内等着送您。”
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便询问着,“帝君呢?”
“帝君不在太晨宫中,托小仙转达您一句话。帝后修佛福祉,他便不再阻拦,只是,他一生只有您一位妻子,他不会再写休书了,您只当尘世中,无他这人便罢。”
心中疑虑此番话,只盯着司命不放,似要看出有何端倪,却无半分不妥。
“帝君既如此,凤九也不强求,望司命替我谢过帝君。”
道别的话,已说得不多,佛光隐隐降从她身上散开,凤九便朝着家人门下跪一拜。
白浅上前一步,与她言道,“你所托之事,姑姑答应你,小九,安心去吧。”
“谢姑姑。”
白衣渐渐散化,凤九淡笑着消失于佛光之中。
司命远远地朝她一拜,心下感慨良多。
痴情之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远远地,腾云飘往灵山,天宫仿若一个点,风云遮眼,便再看不到其它,身后,文昌静立而望。
她微微侧眼望他,声音飘渺,“你觉得,帝君此时,去往何处?”
“东华帝君,自有他的去处。”
于文昌而言,世人命中的劫数,自有上天冥冥安排,躲不得,避不掉。
他与东华帝君亦有自己的劫数,渡了,便放下了。
凤九听他之言,心中隐隐猜测,“帝君可会成魔?”
只她一言,腾云渐缓了速度,文昌淡漠而视,看穿了世情,也看穿了她,“阿九,既已往灵山,为何生出杂念?六苦已过,自当放下。”
“帝君身在何处?”
她只平静与他相视,心中已了然,他并不安好。
“东华已近成魔,为避免殃及苍生,自愿走进锁妖塔。”
心中一怔,凤九静默着,不再言语。
往事悉数而过,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佛光净身,她知自己愈发往灵山靠近了,便了然一笑,终是解了自己的惑,望向文昌。
“东华帝君不得善果,因我而起。佛家慈悲渡人,我若为渡己成佛,不顾帝君此生诛心之苦,又有何慈悲?”
字字空灵,她与他皆听得清楚,便是止了腾云,她俯身一拜灵山之处,“若帝君此劫不渡,凤九便不踏入灵山。”
到底是天意,还从未有人在灵山脚下回头的。于此,感叹之余,文昌传佛家旨意:青丘白凤九,与东华帝君于三生石上尘缘未尽,特下此喻:待东华帝君羽化之后,再归佛门。
见她不解,文昌与她点了点头,“去吧,阿九,终有一天,我会再来渡你。”
脚下的路似曾走过,凤九往前渺渺踏行,一步一生烟,白色的长衫飘漫,幻成了淡淡粉衫,翩翩芳菲如水,脚下佛铃摇曳作响,终于锁妖塔前,见到了他。
他原是毫无留恋的,可却在听了佛铃的那一刹那止了步。
他曾在凡间有过见了她的幻觉,一伸手便失了所有。此景,还真是像极了从前,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回头望了。
今日早早离了太晨宫,便是不愿亲眼见她离开,就当她还睡在太晨宫里……思及此,他自嘲一笑,欲往前踏入锁妖塔,一双手便从身后拥住他,叫他昏了天地。
久久立在原地不曾动弹,任她抱着,覆上她双手的触感如此真实,知这不是幻觉,一双眼里隐忍着太过多的悲欢离合,他终是回过身,只望着眼前的粉衣女子,执着她的手,莫不相言。
她与他已无需多少话语来相亲相诉,风已停,云也散,三生石上的缘分仍在继续,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此后,便再无所苦。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他不离,她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