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的跨海大桥通了几年,早已无法站在轮船的甲板上一边俯看车群一边与海鸥打招呼了。为什么越便捷越失落呢?
石首长江大桥2019年将通车,天堑将变为坦途。
汽车斜着身子爬坡或下坡驶离和登上轮船时,轮胎与铁条纹的摩擦声很有节奏感,仅持续数秒,我却觉得很有趣。
父亲的友人在我儿时是三义寺汽渡的负责人,每次坐车上船,我都期待父亲牵我从车辆停放区跨过铁栏进入轮船的舱室喝一杯白开水。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去,小小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汽渡装满车辆之后,慢慢离岸。岸上停着等渡的车,一些人望着江上的轮船。
几分钟之后,船员解开粗重的铁缆,动力船调头,从同侧的一端松开靠近、连接另一端。往往,我是要走下车倚在栏边观看全过程的。看底下翻滚的浊浪,看不断起灭的汨汩水泡......
不经意间,会响起很大音量的汽笛。我并不明白汽笛声的长短规律,只觉得很威严不可冒犯。长大后也未细究汽笛的规则,只觉得它是旅人心中的乡愁之音。简单而直接的汽笛声,到现在已难得一听。
外婆家在江北的横市,我住江南的团山,父亲儿时的家在团山河的对面。我们去外婆家要乘汽渡,去祖居地要摆小渡,不经一渡不算出门。
步行几里路,去到河边简易的渡口。有时,小木船停在对岸,这边的人就会扯起嗓子大喊几声"渡船、渡船⋯⋯"。一个戴草帽的中年男子就会从歇息的草棚走出来,跳上船撑一根长竹篙划过来。
此岸的人陆续跨上船,有人抱起自行车上船之后立好站架。大人们彼此打着招呼谈笑风生,我坐下来,用手轻划河水。水浅,河底清晰可见,银灰色的河床像是老天掉落于大地的铅笔。听着吱吱嘎嘎的桨声,眯望波光粼粼的河面,不一会就到了彼岸。
迈步于银灰色的沙滩上,回望深浅的脚印,这是我童年回乡下必经之路上的小乐趣。小小年纪并不觉得累,心中牢记的是,经过第二个小卖部再往右下坡朝前走就到了。
1989年深秋里的一个阵雨天,我又重走了这条路。爷爷去世,亲朋好友吊唁送来一百多个花圈。送葬的队伍分乘东风大货车前往久合垸乡,货车过不了渡。我和哥哥还有很多长辈以及表哥们身挂孝布举起花圈抱起鞭炮、香烛等物迎风走在河边的大堤上送爷爷下葬。一路上大风飞扬,吹干了我的眼泪。丧乐在大堤上呜咽,姑妈的哭声尤其悲怆。
十多个大人手牵手围踩坟山,压实松软的土。刚完成所有程序,老天就猝不及防倾泻起暴雨来。所有人都很狼狈,我和哥哥的雨靴里积了不少水,我们索性光起脚Y。匆匆离开时,哥哥和我先后踩到一块凸起的玻璃渣,右脚后跟右侧同样的位置被扎了一个两三厘米的口子,鲜血直流。一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巧合。
后来,我经过官垱镇的渡口去安乡县电视台试镜,我又经过三义寺汽渡、沙市汽渡告别家乡去荆州电视台考试、到荆门电视台工作,再经过岳阳汽渡南下广东,去湛江的火车轮渡采访、厦门渡口上鼓浪屿岛......每每行走在车船之间都会想起关于渡口的往事。
前年春节,我又身处三义寺轮渡。此行是与母亲、女儿去探望横市的姨妈。我抱着三岁的女儿在寒冷的风中静观长江天际流,心中感慨万千。汽笛突响,女儿的小手用力抱紧我。我想,等她大一些我会讲一些经历和故事给她听,这里是爸爸的起点。
在岸上等渡的时光曾经很漫长,我吃过雪糕、卤鸡蛋、千张、甘蔗,我听过流浪者的歌唱、行乞者的渔鼓。这种漫长将不再,桥梁一通呼啸即过。
我步行、骑自行车摩托车往返过家乡的小渡。那些与哥哥嬉戏、打闹、追逐的时光啊,如同握不住的流沙不再返来。
而今,我常常会来到潮州的韩江边。只要有船经过,我都会莫名静下心来追望很远。
我知道,我心中早已有了一个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