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
一堆黄纸向着天空冲散开来,像是翩翩的蝴蝶优雅的飞落在仍然炙热的麦田上。
公司的事物总是叫人忙不完,花了我一整夜的时间泡在那堆琐碎却必须做的事里。正在烦闷之时,我接到了一条他发来的信息,简明而扼要“走,喝酒”,我当然欣然的答应了,但得需要他等等,毕竟工作还不能丢下。他,很爽快,答应了,并询问我多久能忙完,经过简单的讨论,我们约好半小时后,大门见。当时夜幕十时整。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草草的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正准备下楼,又接到他的消息,依然简明“下雨了,带伞”。按着他的嘱咐,带了伞,下了楼。楼下离大门还有一段路程,我徐步着。天空下着雨,撑开伞听不见雨滴的声音,不撑却也能将衣服沾湿。雨下得很稠,但不粘,昏黄的路灯下,我能清晰的辨明每一滴雨粒,辨明出它的清澈,甚至辨明出它的忧伤。
不怪我对邀约的兴致,而是酒里参入了雨夜,我实在尝不出高兴的味道来。
大概十分钟,我到了约定的地方,远远的我看见他在那儿等待了,双手放在裤包里,静静地站着,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向着马路的方向他放逐着他的目光。他没有带伞,任雨水一层层的将他淹没。他安静的站在那,也太安静了,安静的他像是夜雨中忧郁落下的一滴玉珠,完完全全溶入了夜幕风景,溶入了夜雨的怀抱。
靠近了他,没等我发话,他似乎就意识到了我的到来,稍稍向我偏头“走吧”,笑容也从脸颊上带出,他就是我所认识的,开朗的家伙!
附近没什么可以吃的,于是他叫了辆车,打算去远一点的地方。上了车,他的笑容保持得很好,我也期待他将带来的好消息。出乎意料,他对我说了句:谢谢。我很惊讶,脸上也这么写着的,他看出来了,补充着:谢谢,抽空出来陪我。他笑容依然保持着。他的话还是令我迷茫,但我也客套了回去,继续想保持着对话。他似乎可不这么想,笑容挂不住脸颊落了地,他从不透明的车窗和窗框夹缝中看着风景,但我知道,但是除了昏黄的路灯,什么也看不见。
他依旧安静着望着窗外,落了地的笑容在地上挣扎。
为了不使气氛就这么继续冷下去,我絮叨着最近在我周围发生的事,车内一下也有了那么点生气,他也不时地把目光从窗外移动到我的身上,迎合一下。但我知道,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也不时地向窗缝中往外望去,除了昏黄的路灯什么也看不见,但又,看见了什么。
车很快,当我还沉浸在我的絮叨中就到了地方。我先下车,正打算付了车费,他阻止了我“今天我叫的你,就该我付啊”,他坚定的目光说明了他的决意,我也就同意了。他指向一家卖烧烤的地方,并表示我们就在那“落脚”了。作为宵夜,选择还不错。
此时的雨要比之前下得大了,至少我听见了雨落地发出的哭泣的声音。我撑起伞并示意他一起,他拒绝了,说“不用了,就在街对面”。他领着我到了那坐下,并问我喝点什么,酒,当然是酒啊,我可没有忘掉主题。于是,他叫了师傅拿了两瓶酒来,那瓶不大,约就二两酒。当时我有一个预感:我不能醉。于是我告诉他我身体不适,不能多喝,并让他买红茶兑酒喝,他答应了,并叫我去挑选吃的。
还没有等我挑完吃的,他就把水买了回来,并到了烤架旁边。他的笑容又回来了,他笑着和我一起挑选着,似乎很高兴。挑选完了,就等师傅把吃的端到我们面前了。我们做回了座位,等待上菜。当时除了等待,也只剩下等待了,因为他依然没有说话,只不过笑容还在脸上。笑,没有挣扎,至少没有再在地上挣扎。
沉默不久,我期待的菜终于上了。我们之间,就像冰雪中一枯枝断裂落地,至少有了点动静。
菜没吃两口,他就不急待地拧开了酒给我斟上,我向酒里倒了红茶,或者向红茶里倒了点酒更为确切。他又拧开另一瓶。“喝酒!”我们碰了杯,情绪似乎达到了高点。我泯了一口,自然地看了看他,他狠狠的喝了一口,似乎想一口气就把酒给喝完。他看见了我在看他,看见了我当时的吃惊状,他突然停住了口,并撒了点酒出来,做了不小心喝了那么多的样子,并附言“遭了,喝大口了”。我作了应和,并吃起菜莱,他也就有意淡过这一茬。
他始终还是没有开口,笑容也被挂在他的面颊上。他似乎已经沉浸在吃菜喝酒上了。我知道,也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下楼时看见的夜雨,告诉了我这个悲伤的秘密。
忍不住沉默,我开口打破这看似的很快乐。我问他怎么了,眼神中带着真诚与执着,并泄露出了我的一丝担心。他的目光很快的从我身上扫过,似乎有意躲避,想隐藏点什么从他眼里就可以看见的东西。他没有回答我,仅是把他的左手伸出来给我看,他的左手上就隐藏着他所有的秘密,但是我看不出来。我还是很不理解,他却也不做声回答。依旧吃着喝着。
“老板,再来一瓶”他以这样的方式开了口,他将酒瓶在空中晃了晃,老板也很快的又拿了一瓶来。接过酒,拧开,又是一大口。“为什么那么难?”他低着头左右慢慢晃着。他没有问谁,我知道,于是没有作答,也做不了答。“她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还那么伤人。”他依然低着头,但我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挂闪了一些晶莹的东西,那么漂亮,却也那么悲伤,绝不会是雨!
他突然安静了,头还是保持低着。眉头紧收,两颚用力地紧咬着,像是正下着一个痛苦的决心。与此同时,那晶莹的东西似乎也消失了。他抬起了头,脸上绽起了笑容,又是一口酒,接着示意我吃菜,并自己也开始吃起来。看他心情似乎从边缘回来了,于是我安慰性的说“没事了”,他没有看我,但是也点头应和了。“老板”空酒瓶又在空中摇了摇,老板很快又拿来了一瓶酒。
看着他独自悲伤,我却帮不上忙,感到自己很笨。于是内疚的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他接过酒,拧开,看着我,笑道“没事”,他试着把语气上扬,但我却听见他的语气如钢铁般沉重。他似乎找到了笑容,这次笑得比前面的都要有说服力。
他示意我吃菜,并继续喝了口酒。他看似热情,却一直不与我目光交汇,他仍然藏着什么。又一口酒“我仅仅想感受到她在想我,仅仅是想想而已,不奢求爱了,为什么就那么难?”他又在自言自语,意识性的抬头看了我一眼,但并不是寻求答案,“骗我都成!”突然他加强了语气。当时的我,感受到了有一股巨大的悲伤在他的心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我开始不安起来,却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他坐在位子上,低着的头一直慢慢的左右晃着,身体也不时的跟随着,这是酒醉的表现,更像是独自挣扎。他还没来得及闭的眸子里,我清晰地看见有一股泪泉向外拼命的涌出,我立刻安慰他别哭。他也很快的努力阻止泪流,重新挂上了他那支离破碎的笑容。
吃了几口菜,笑容就很快消失了,他又要了一瓶酒,也又忘记了我。“不值得,不值得流泪”他坐直了,头还是低着的,双眼也是始终闭着的,依旧自言自语的说着。又喝了一口,“我绝对不会为她流泪!”他加强了他的语气,双眼也在同时坚毅的张开,除了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白,最多就的是从他眼里倾泻而出的眼泪了。他真的止不住了,虽然他这么说着。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立誓式地说着他决不再为她流泪。他几次差点哭了出来,却都把哭声呜咽了回去——他继续着他的顽强。此刻,面容在泪水的冲刷,和他不哭的立誓下,变得如此可怜,在坚毅的神情和极度悲伤中快速的交替变换着。下一个表情如何继续,他都无能为力了。如此脆弱。
悲伤中,他发觉了我的存在,泪水的脆弱中坚毅再次被提起“我没哭,不会哭的”,说完却又哭了起来。
顷刻,他兑现了他的话,他从身后拿了一团纸,把他们都塞到了眼睛旁边,双眉紧锁,再一次的决心。想方设法的阻止了“本不应该”流出的眼泪,看着担心的我,他再次挂起了笑容“明天就好了”。
停止了泪流,再度挂上了笑容。泪痕满布,使他显得那么苍凉。很显然,他已无力将笑容挂得自然了,它歪歪斜斜地挂在了他满布泪痕的脸上。他也想看着我,想证明他其实那时没醉,但始终没能将眼神对准我。“不吃了吗?”他问,我应了吃不了。“其实我也吃不了了,走吧!”他起身将最后的酒喝光,并付了钱。
我在他前面,他示意我坐上离我不远的车,并朝着车的方向走来。他双手放在裤包里,头稍稍低着,脸上浅笑被挂得很无奈。他醉了,但他努力走着直线,并用行动在解释,其实他没醉,不必担心。他上了车,我的记忆也瞬间消失了。只记得,那个他喝酒的地方,除了留下了几瓶空酒瓶,还留下了他的泪水,留下了他的坚强。
车很快到了,我听见车主说“真的醉了”,他付了钱就独自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看见他一路偏偏倒到,于是快步上去将他搀扶。
悲伤的,告密的雨在我记忆消失的那段时间离去了,落了地的雨水开始蒸发,蒸出了空气中淡淡的咸味。寂寥的夜里,我们在街道偏偏倒到,像是一片悲秋的枯叶,有种赴死不惧的感觉,给这静默的寒夜平添了一份悲壮的情怀。
他送我到楼下,他要求这样的,并在楼下道了别。他转身离去,努力着保持身体平衡,于是手很自然的向身体两侧一次次扬起,像是正在向天散播着纪念逝去的黄纸,泪水此刻也变得合情合理。
于是,在他离去的背影中,我似乎看了一堆黄纸向天空中冲散开来,像是翩翩的蝴蝶优雅地飞落在仍然炙热的麦田上......
塞林格走了,麦田从此不在有守望者,但是麦田依旧,还有那纷飞的蝴蝶,只要还在属于麦田的天空中,他们依然那么美,那么动人。他说明天会好的,但是自从那次酒醉,我很长一段时间才再见着他,当我在见着他的时候,他兑现了他的话,他自信开朗的从我面前走过,面颊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但我还是发现,无论他笑得多么灿烂,他的眼角始终没有上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