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家族群里发了一个诗朗诵的视频，一位年长的女士身穿大红色连衣裙，脚蹬银色高跟鞋，站姿挺拔如苍松。女士右手拿话筒，左边胳膊下夹着红色文件夹，很庄重。她的声音时而轻柔时而激情澎湃。诗的题目打在身后的屏幕上——《变老的时候》，内容如下：
变老的时候，
一定要变好
要变到所能达到的最好
犹如瓜果成熟，焰火腾空
舒缓地释放出最后的优美
最后的香与爱意
最后的，竭尽全力
变老的时候，需要平静
犹如江河入海，犹如老树腰身苍劲
回望来路，一切已是心平气和
一切已选择完毕
再无长吁短叹，双手摊开
左手经验丛生，右手教训纵横
变老的时候，犹如名角谢幕
身子谦和 自信在心
眼角眉梢 深藏着历练后的从容
幕帷垂落 丝竹声远 一切已是过眼云烟
只有尊严的光芒 闪耀在幕后时分
变老的时候是起身回到儿童
看起来未必鹤发童颜而内心里却趋向坦
率而纯真
我们已经变老而世界依然年轻貌美
一切都是循环往复，婴儿在啼哭
而这收留了我们笑容和泪水的人间
又一场轮回正在声色里进行。
我妈骄傲地说这位女士是她的朋友贾冬，朗诵得真好。我觉得这首诗尽管辞藻华丽，情绪却有点悲壮，还有点绝望，不利于老年人的心灵健康，于是赶紧在群里打岔：
我来写一首诗《变老的时候》
变老了的时候，
我只想躺平
躺平
躺平
我期待躺平，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决定变老。
问题的关键在于
你所活的每一天，
都是你剩余生命中最年轻的一天。
你所活的每一天，
也是你过往生命中最老的一天。
于是
我只好徘徊于老和年轻之间
像摇摆的悬垂
起初摇摆得很厉害
渐渐地
幅度越来越小
直到停止
我也没能找出答案
写完之后，我发现我写的诗也有点绝望。于是赶紧另起一首作为弥补：
我出生的时候
已经变老
变老的时候
我刚刚出生
然后我发现我掉进了标题的陷阱。标题就说了是变老的时候，不容置疑，变老了这件事已然既成事实，不论用哪个标准来衡量。而我所写的诗，明明就是想要推翻这个论断。那我的诗应该有个别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突然间，我想起一个恐怖故事：养老院的每一张床，都死过无数的人，你去住养老院，就等于睡在死人的床上。这也是我妈几年前在家族群里发表的议论，应该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短视频里看来的。我谴责这些发短视频的，为了流量不惜去吓老年人，太缺德。
为了报复这些无良主播，我即兴编了另一个恐怖故事：你家住的房子，修建的时候就死过人，即使修建的时候没死，后来肯定会死，所以你住在死人修的房子里。给你家做家具的人也会死，所以你家的床其实是死人做的，你睡在上面可真香啊，是不是每天早晨醒来都觉得心慌气短？那就对了，鬼压床了解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