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只有我自己会爱我自己。
以前都只在开学的时候会打电话给父母,因为要问学费。今年大四,我出去实习,把自己的学费生活费都挣足了,因而这学期开学也没有打电话回家。当然,他们也没有打给我。
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爷爷查出肝癌晚期,爷爷不抽烟不喝酒,生活习惯非常健康,可不知道为何就是沾上了这种不治之症,奶奶信迷信,去问了好几个当地颇有名气的“大仙”,那几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仙人”把矛头一一指向我妈肚子里的我,说我是克星,我的手上会有好几条人命的,一旦出生家里定会鸡犬不宁。奶奶坚信不疑,回家跟我妈妈商量要把我打掉,爷爷是当地政府的一个行政人员,也是家里的支柱,在小镇上小有名气,与我外公是世交,爸妈的婚事是从小就订好的。妈妈也信迷信,但毕竟是骨肉,不忍心。唯一坚决反对把我打掉的反而是爷爷,爷爷说,他活了五十多年了,觉得够了。后来,我顺利出生,只是还没有满月,爷爷便与世长辞。
从此,我便变成了家里的克星。妈妈生完我坐月子没有注意,落下了偏头痛,早上风一吹很容易发作,奶奶很嫌弃我,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更别说带我了,我满了一百天之后便被送到了外婆家,之后一直到我初二的时候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后才回到我的家。期间,只有新年妈妈回娘家才可以看到爸妈。甚至连妈妈生了小弟弟我也是听外婆说的。
都说人的记忆是从五六岁才开始的,但我在五六岁之前的很多很多记忆都刻骨铭心。外婆家旁边有一条江叫贺江,经常会发生溺水事件。我四岁多的时候就跟着表哥在学贺江游泳,外婆经常跟我们说不要到那里游泳,玩水也不行,我跟表哥从来不听的,夏天一到,趁着大人不注意一天要到水里泡好几遍。有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和小朋友一起去游泳,一个小朋友逞强,游到江的中央,前一秒还叫我们也一起游过去,后一秒就突然挣扎起来,等表哥游过去的时候,水面上已经没有了涟漪,而那个小朋友再也没有上来。那时候我很伤心,但更想溺水的是我,想着这样的话,爸妈是否会为我伤心一下呢?甚至后来,我自己有好几次偷偷地游到那个小朋友溺水的地方,想要把自己溺下去,可是都失败了。现在想想,当时居然那么不怕死。
我外公在中风之前还是很疼我的,会经常教我写毛笔字,监督我读书,还会到水库里捡田螺给我吃,外婆最疼我,当时经济状况没有现在这么好,吃糖是一件很隆重的事了。外婆会在春节把糖果藏一点起来,等我想吃了再一点点地把糖果拿出来给我。当时对日期没有概念,只记得有一次我期末考试得了第一名,她赏我一大捧糖果,说是新年留下的。现在想来期末考试应该是七月,这样她的糖果就藏了半年了!
我曾跟外婆外公说过很傻的话,我说,外婆,如果你是我妈妈,外公是我爸爸就好了。他们俩听完都只是沉默。
念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快要下雨了,我没有带伞,想要在下雨前赶回家,刚冲出校门口便被一辆拖拉机撞到了,车轮从大腿碾压过去,当时只记得脚很痛,校门口早餐店的阿姨跑过来,问了我好几遍没事吧,我哭着不说话,是她抱着我往医院跑。我的眼泪啪啪掉,除了很痛之外,想着阿姨的背怎么这么好靠,太舒服了,她是我妈妈就好了。
是骨折,膝盖上两厘米的地方得开刀放钢板。医生说还好折的地方不是膝盖,膝盖是脆骨,伤到了的话估计一辈子都得残废了。做完手术的那天晚上,伤口很疼,忍不住就哭了,值班护士过来哄我,还轻轻唱歌给我听,我说,从来没有人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唱歌给我听,护士姐姐说,你妈妈也不会吗?我没有回答,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不是我妈妈?
住院的日子,每一天最期待护士给我打针和探热,因为她会轻轻地抚摸我手背,还会对我温柔地笑,像电视里面妈妈对女儿那样的笑。
从骨折住院到康复出院,爸爸妈妈都没有来看过我。
后来,我经常装病,因为病了就可以去医院,可以让那里的护士给我打针、探热,可以被她们抚摸我的手背。这是我多么期待的温暖。我还经常到校门口那个早餐店的阿姨那里看她,什么都不吃,就静静地看着她干活,想象着她是我的妈妈。
我六年级那一年,外公脑中风之后就一直卧床,慢慢地连人也认不出来了,一直都是外婆照顾。我初一下学期外婆突发感冒后愕然离世,突然都我都接受不了,舅妈很嫌弃外公,也经常给我脸色看,外公在外婆走后不到一年也去世了。
外公的葬礼后我跟妈妈说想回家,在这里舅妈对我不好,妈妈说,好吧。
相隔十五年,我才回到我的家,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家是怎么样的,真实的家跟我想象中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进了家门后,见了奶奶,说了一声,奶奶,我回家了。她没有应我。
过了几天,奶奶跟我说,我以后不能叫妈妈为妈妈,要叫做“阿婶”,叫爸爸要叫做“阿叔”,是为了避讳,这样可以把直系血缘关系隐藏以来,不然我是克星,会让爸妈遭受血光之灾的。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叫过他们爸妈。
初三那年,我发了疯一样学习,我想考上县一中,远离这个所谓的家。我数学很烂,初三的下学期我白天缠着数学老师不放,晚上熬夜做数学题做到三点多,打瞌睡了就用圆规戳自己的手,好几次都戳出血了,仍然不停戳,因为圆规细菌多,后来手上的伤口很久没有好起来,我奶奶还怀疑我是吸毒,把我大骂一顿,害得左邻右舍全部都知道。我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远离这里,考不上一中我就去打工,永远不要在这里。
还好,我靠我的努力以全县第15名上了县一中。
高中后我住校。同学们一个星期大小周回家,我从来不回。我问伙食费习惯一下子问一年的,因为问伙食费要跟他们说话,而我不想跟他们说那么多次话,尽管一次只有两三句。我寒暑假喜欢去同学家,跟我比较好的那几个同学每一个同学家都待几天,寒假新年的前几天才会回家,暑假通常不回家。
高考后我就跟着同学去打暑假工了,高考成绩公布、志愿填报家里人一无所知,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们,他们也没有跟我的同学或老师打听,更没有打给我,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我会考得上大学吧。直到到开学前我问学费,他们才知道我的分数以及我上的哪所大学。
很多时候我会想,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却从来不被家里人待见?奶奶仅凭那些招摇撞骗的神婆的几句话便一直对我有偏见,甚至不想我出生在这世间,这是何等的荒谬。然而它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驴得水》中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incredible China”,这真的很不可理喻。
在外婆外公还在世的时候,或许我还是一个有人疼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可怜的孩子,现在他们不在了,我对于这个家又算是什么呢?有我没我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父爱母爱,所以我要更加爱我自己,但也很抱歉,因为你们没有给我应有的爱,到你们老了,我也不会爱你们,因为我把本来要给你们的爱都给了我自己了,而且我觉得我这样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