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更新了微博:躺在雪地里,看着大雪纷飞,天空与大地足以包容一切。还附了一张她躺在雪地里的照片,微闭双眼,张开双臂,拥抱空气。
我评论:你不怕冷死了啊?
苏北秒回:对于一个习惯了温暖的南方人,在这北方过冬。好像是要冷死了。不过我感觉我的心冷死了,我又感觉我的心活过来了。
看到回复我有点尴尬,苏北这话看似说得云淡风轻,实际是暗藏风起云涌。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复,本打算就此作罢,不再回复,手机屏幕就亮起了苏北的名字。
“安安,北方真的冷得要死,我的脸被冻得红通通的,双手都裂了啊。你真应该来北方感受一下这种冷得要窒息的感觉。”电话那头苏北大声的呼着气。
“我这种十几度就钻被窝的人,要是在北方过冬,怕是会长冻疮,说不定还会一命呜呼。”
“哇哈哈,那倒也是,像你这种怕冷的人,让你在零下十几度的地方呆上几天,你肯定是要冻出病来。”苏北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她是还冷得不够。可她突然止住了笑声,一本正经的说:“哈尔滨的冬天真的好美,大雪飘飞,一望无际的白雪皑皑,路旁的树枝结了冰,半垂在空中。房屋被堆积的雪覆盖了,走在大街上像走在了无垠的世界。在宽阔的雪地里,真的有大人小孩儿在堆雪球,打雪仗,每个人的脸都被冷风吹得通红,但是每个人的笑声都回荡在每一处角落,凝结在空气里。”
我握着电话沉默不说话,苏北也沉默了。隔着电话我仿佛也看见了在有一个姑娘裹着厚厚的棉袄,穿着雪地靴,帽子将头发紧紧的包裹起来,带着手套的手掌去接落下的雪。她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也坐在开着暖气的小餐馆,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落在地上堆积起一层厚厚的雪。
“苏北,他不值得你这样。”
“安安,曾经与他编织过的那些梦想,我也可以一个人到达。只有在最痛得地方站起来,我才能重新开始啊”
“放过自己就好。” 苏北一个人在哈尔滨过冬,我知道她是去和过去告别,和李昀告别,和曾经告别。
苏北为李昀堕胎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去医院的前一晚苏北抱着我撕心裂肺的呐喊,像是要把灵魂都吼出身体。最终她哭得累了,话也说不出了,才沉沉地睡去。
我坐在床前看熟睡中的苏北,睡着了眉头都是紧锁的,眉梢的不安像个睡不安稳的小孩。我翻开她给我的日记本,厚重的一本,满满几百页写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李昀,这个占据了她大半个青春的男人,最终还是弃了她。两个人在一起六年,从高中如胶似漆到大学分隔两地,再到现在分道扬镳,一对情侣从相知相恋到相爱相杀,再到相忘于江湖各安天涯。爱情会刻骨铭心也会撕心裂肺,这是我从苏北身上看见的。
苏北日记里写一段关于李昀的事:“李昀每天早晨都赶早去食堂打热水,排长队买早餐。每天早上我的课桌上不是有热粥就是有馒头面包豆浆肠粉油条,总之,学校饭堂的早餐和学校外面的早餐,我都吃了个遍。每天早上吃完早餐,我便会写一封信给李昀,李昀每次收到信都会笑得像个傻子。他从来不说甜言蜜语,却总是把我说的话记在心上。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大概是因为他就是他吧。”苏北和李昀高中三年同班,高二时相互确认了好感便在一起了。这些都是苏北告诉我的。苏北每次跟我说起高中时期都很快乐,仿佛那是她青春最无忧也是最好的时光。高中时期的爱情真的是最纯洁而又美好的,两个人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下课了一起牵个小手去食堂,下晚修了再一起牵个小手逛校园。那种感情没有夹杂着相互冲撞的价值观差异,没有想要凌驾于身体上的欲望,也没有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而相互计较的利益冲突。那时候的爱情是纯粹的,苏北也还是洁白的。
“李昀坐了三十五个小时的火车来看我,我到火车站接到他的时候,他差点站不稳。问他为什么,他咧着嘴笑,说是坐太久了,腿麻了。李昀穿了厚厚的棉袄,两颊冻得通红,双手也凉得可怕。我抱着他,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他放下行李,双手拥着我,安慰着我。明明受罪的人是他,他却总是怕我流泪。” 苏北的日记里记载了他们的每一次相见。高中毕业后,李昀考上了哈尔滨的大学,而苏北则留在了广东。每一次都是李昀回广东找苏北,李昀不让苏北做三十五个小时的火车去哈尔滨。一个人对你的好不是看他对你说了什么,而是看他为你做了什么。我曾以为,李昀就是苏北这辈子最值得托付的人。
半夜,苏北睡得很不安稳,眼角的悲伤像是一团乌云,没有雨过天晴就会消散不去,嘴里时不时还嘟囔着,喊着李昀的名字。我继续翻开她的日记:“我的生活充满了和你有关的记忆,每每靠近,满城风雨。我地图标记了哈尔滨的位置,看着地图,想起你说的等我毕业了要带我去哈尔滨看大雪。你说那里的人们十分淳朴,街道干净,冬天的风刺骨的吹,但是下雪后的城市像一个洁白的童话故事。你说的要带我看雪,我真的都记得,可是你怎么忘了呢。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你的气息活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每次想起都是一场惊涛骇浪的记忆翻滚。” 苏北和李昀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中,李昀说出了分手。苏北不曾跟我说过为什么,只是在那以后,她变得郁郁寡欢。她和李昀彻底失去了联系,她不曾主动找过李昀,李昀也不曾找苏北。
只是有一天,苏北对我说:“安安,陪我去医院吧。”
“去医院?你哪里不舒服?”
苏北没有说话,看着我,眼泪从眼角倾泻而出,像是倾泻出一股不知名却又无力抗拒的悲伤。
我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后背。苏北极少在我面前如此软弱的落泪,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靠着我,哭得小声,隐忍的声音却掩盖不住她颤抖的身体。
“我怀孕了。是李昀的。他要我打掉。”苏北抽泣着声音,颤抖着身体。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惊讶地看着苏北。她的双眼红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体如被掏空了一般。
“安安,你不要问了好吗?” 苏北乞求地看着我。
“不行!那王八蛋人去哪里了?他怎么不来?!”我气得跺脚。
“我们分手了。”苏北擦了泪,转身坐在石凳上,抬头看着天空。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嘴唇都红肿了也不肯松开牙齿。
过了许久,苏北松开红肿的嘴唇,说:“堕胎的钱他已经给我了,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看着苏北被推进手术室,她躺在病床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空荡荡的走廊,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房间,我知道苏北的心在她进手术室那刻便死了。
苏北躺在病床上,嘴唇发白,虚弱的拉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我感觉他从我的身体里流失,带着血腥的味道,他还来不及到这个世界看一眼,就要被遗弃。是我啊,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病房里回荡着苏北的声音,她不哭,她眼睛盯着天花板,就一直盯着,像是聚精会神的看某个东西。这样的苏北让我害怕,她的手是冰冷,心也是冰冷的。当一个人陷入绝望,旁人是帮不了她的,而我能做的只是陪着她,不说话,和她在那段静默的时光里找寻失去的东西。
直到苏北出院,李昀都没有出现。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又像从未出现一般,我曾试图找他,可他的一切联系方式都失效了。苏北一个人吞下了所有的苦水,从李昀离开后,她便绝口不提李昀,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应承了下来。
如果李昀知道苏北曾为他遭受了这些,他会不会有所顿悟?会不会有所心疼?会不会后悔?我看着苏北蜷缩在床的一角,心疼不已。曾经用力爱过的人不该计较吗?
我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好像看见了重新活过来的苏北。
“熬过一段烟花乱坠的时光,带着满身伤痕的自己,离开他,而他未必懂得,那么沉稳的伤痛。驻在你心,弥留之际,想要说点什么,是嘶吼,是呐喊,是哭泣,都始终觉得是荒唐。留不住的总归要流向大海。算了吧,你会再扬起嘴角,微微笑对那时候的自己。” 苏北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写下这段话,是荒废了多少时间才云淡风轻的回头对着曾经的自己。
大学毕业后,苏北准备好了行李。要独自去哈尔滨看雪景。
“你不会去见他吧?”我怯怯地问苏北。
“不会。我不会再见他。”苏北收拾着手上的衣服说。她早就把长发剪短了,也把不再戴隐形眼镜,一头利索的短发,显得十分精神。
“苏北.....,”还未等我说完,苏北便将我拥抱。
“安安,不用担心。我会很好的。”
“嗯。要回来。要快乐。要重新开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