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非常厌恶爸妈身为公务员的人生。无法理解一份闲的可以上班扫雷逛淘宝的工作,有什么意义可言。更无法理解如果一份工作无法让人看到明确的成绩,又有什么理由值得一个人投入年岁去守候。
所以,任凭爸妈如何渲染在这份人生中所能拥有的稳定和体面,我对这样的一辈子都深恶痛绝,难以认同。
在最本初的记忆里,对于工作似乎已经形成很明确的态度:如果一份工作无法实现对社会有益的价值,那么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一个人在这样无价值的工作中度过一生,便是浪费时间。
再大一些的时候,渐渐把这种对意义感的追求放大到生活里去。或许是不由自主,又或者是脾性使然,总之会在各种事情中追寻某种意义。
念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碟片,爱过的人,恨过的事,善待的曾经,惦记的执念,一桩桩纵然是极小的事件,也总得要提炼出一些什么来。好像才足够有深度,足够值当时光抛掷,足够安慰自己不是虚妄。
当然,有它好的影响。可也同时,会带来负面效果。譬如,会想很多,会因为自作聪明而想得多了做得少了,因为望得远了而忘了近处。会对一些寻常事件无视,甚至时常缺乏一些最基本的常识,并,不以为然。
如此安然度过了很多年,直到最近发现,其实啊,每个人的人生,虽然看起来那么不一样,虽然每一分钟我们的生活看起来都千差万别。但总归,我们总会在某个地方差了点什么,在另一个地方多了点什么。
于是,在同样的时间里,我们在不同的地方研习着属于自己的课题。有些课题就算被你聪明地跳过,没有踏踏实实地修满学分,总有一天,转来转去,终究还是会被命运的手拉到这个课题里,乖乖学习,直到修满学分毕业为止;或者,就在这里,不停挂科,跌倒,一而再,再而三。
总之,该逃的,一个都逃不掉。
所以,一个惯常寻求意义感,喜欢在某个细节上思考思考的人,有一天也会意识到需要找到一条middle way来好好处理这个问题:
譬如,忍受工作的平凡琐碎,并在其中寻找到有趣的部分。把每一件小事踏实地做好,允许自己陷在不明显的成长过程之中——好像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儿,每天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仔细一想,人家已经从一个五岁小孩儿长到变声的青春期。
譬如,容忍寻常生活中的平凡,没有那么多喧哗,没有那么多拥挤的人群与呵护,没有那么多重要的人与事每天等着我爱与被爱,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与设身处地来彼此温暖。容忍我们在各自独立的生活中,各自沉默、各自修炼、各自走在各自的平凡之路上。
譬如,允许生活不再被梦想和激情点亮成激动人心的样子。允许自己不再随意谈梦想,不再天真烂漫地随意做梦,不再激动地欢呼鼓掌想象着随时要与太阳肩并肩。允许精力与忍耐力在一个个大目标小目标里不断遭受考验,允许自己走在一条方向大体明确、但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甚至有时看不太清周遭处境的不太康庄的路上。
允许自己没有一夜成名,没有万人追捧,没有震惊世人,没有一时轰动;
甚至,允许自己,变成不过是一个陷在人潮中就会分辨不出的,普通人。
这样的转变,是因为被残酷现实打败了吗?
想象20岁的我,如果听到26岁的我如今是这种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一定会沮丧而失望地想:原来之后的我,竟然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竟然也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无聊无趣的成年人。
可是,如今这个26岁的我说着接受平凡这样的话,甚至即便面对着20岁的我,也一样语调不改。不是被现实打败,也不是弄丢了自己——我记得20岁的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跌跌撞撞,记得每一次在现实面前的不低头,记得每一次仓皇试错里仍旧选择破釜沉舟地坦诚真切的勇气,可是,亲爱的,正是这样一颗向往不平凡的心和一种偏执要去实现的胆量,带着26岁的我走到如今——接受平凡岁月。
听起来,总有些虚假。
可是,亲爱的,这是如今的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原来平凡生活本身,并没有对抗的必要:当我们不为了任何别人费力举起任何大旗,当我们不再因为任何缘由偏袒自我,当我们愿意始终保持坦诚,就会慢慢意识到,平凡是所有人生所需经历的课题。
显贵抑或潦倒,簇拥或者孤立,无论如何,在平凡的岁月中,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一眼看不到头的际遇考验与一眼望不穿的命运迷雾,没有人聪明到足够超脱,没有人机灵到坐地成佛。
亲爱的,就是这样。一个20岁的你,没有走错路;一个26岁的我,也没有走到岔路上去。
所以亲爱的,不要伤心,不要失望,我们还是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