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开灯,脱鞋,把包往茶几上一扔,整个人扑进客厅的沙发里,付晚晴吁出一口气。
结账终于暂时告一段落,明天该出报表了。
闭着眼放空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靠近九点。
该站起来走走。
一整天对着电脑没动过,晚上加班随便叫的外卖果腹,重油重辣,这会儿不能再这么瘫着了,得起来活动活动。
靠着那一点儿残存的微薄意志力,她强撑着起身,开始收拾屋子,准备洗漱。
这就是一线城市一名普通小白领的乏味生活,白天上班时全副武装,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可是当加完班披星戴月回到一方小窝后,面对一室安静,心里的疲惫和麻木只有自己知道。
千篇一律,日复一日。
和平年代,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讯息,层级固化,留给年轻人的突破机会日益稀疏,人们浑浑噩噩地上班下班、电脑手机,汲汲营营庸庸碌碌。然而,现实永远是那么的冰冷残酷,只不过战争时期是以看得见的流血形式表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触目惊心,即便是一个死倒也落得痛快;如今,却是温水煮青蛙,渗物细无声。在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然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可偏偏又死不了,被腐蚀的身心慢慢地熬着,妥妥地受着,生不如死。
付晚晴不是什么女强人,更不是工作狂,她只不过是万千普通人之一,为了无甚滋味的生存虚耗着自己已经死去的光阴。
今年二十七岁的她,自从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外企已工作了五年,职场上没什么亮点也无甚错处,按部就班地做好手头上的事,倒也让态度认真的她晋升到了一个小小的应收经理。工资理所当然地提升了,随之而来的是面对更多的工作内容、承受更重的工作职责以及负担更大的心理压力。
她有时候会迷茫,问自己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
看向床头柜上摆着的一副相框,那里面立着的照片是她业已逝去的双亲生前最后一张合影留念;点开微信通讯录,从头翻到尾,所有的联系人都是公司同事。
她,无父无母,无夫无友,没有孩子,成天忙于工作,竟也没有精力去养个宠物。
彻头彻尾孤家寡人一个。
她的人生,早就如死水一潭,她的心,沉静如死灰。
曾经的她不是这样的,但那只是曾经。
洗漱完毕,爬上柔软的小床,扯过被子包裹住身体,她拉掉台灯开关,卧室里陷入一片黑暗。
明天要出报表。她的脑子跑马灯似的不肯停歇,自然而然地转到工作上面,等报表出完开始销账,又是一个新的轮回,月月如此。
马上年底了,她睁着眼盯着乌黑的天花板,叹口气,近段日子越发地忙了。
第二天一大早,被闹铃叫醒的付晚晴顶着沉重如石的脑袋爬起床,用冷水拍脸强迫自己清醒后,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身吃完早饭便出发去了公司。
她所任职的这家企业是一家大型外资旗下按照业务分出来的一个子公司,早几年集团公司也学过大企业的那套管理方法,试图照搬已经成熟的企业所采用的共享中心运作模式,预想把所有财务会计人员集中到一起办公,各子公司不设财务。结果动作太大,几乎所有工作内容需要重新分配安排,工作流程需要重新设计制定,可谓人仰马翻,一个颠覆性改革折腾下来非但共享中心没能建成运作,反而因此流失了许多专业人员。最后管理层一咬牙,放弃了建立共享中心的初衷,宣布一切打回原样,于是大家便又折腾了好一番才回到最初的正轨上。正是由于这中间动荡了一段时日,造成人员流动剧烈,反而让平时不声不响,一心只知做好本职工作的付晚晴脱颖而出,在上一任应收经理辞职的当口,彼时正做着总账会计的她被直属上司总账经理亲自推荐提拔为现任,临危受命,成了财务部门里一位有点名头的小经理。
付晚晴对于晋升其实并不十分热衷,她是个没那么多欲望和兴趣的人,相比于职位薪资,她反而更关注工作生活的平衡,高性价比才是她的追求。而且以前她只管一心一意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反正上头有经理们挡着,她不担任何责任落得轻松,自从当了经理后,她除了做好手上的工作,还要监督手下的员工有没有按时完成好任务,还得应付财务总监时不时地各种问询,必须随时随地绷紧神经应对上司的突然发难。
不过最后这一项任务,最近倒是减轻了许多,因为,财务总监前不久离职了——被迫的。
进入园区,整个公司占地一幢楼,共四层,财务部就在底楼,靠近马路边上的位置。推开财务部的办公室大门,一如既往地,她又是第一个到。
打开所有日光灯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放下包弯腰开启电脑,直起身擦拭办公桌,操作鼠标键盘登录桌面,付晚晴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斜对面不远处的财务总监办公室,那里面空荡荡的并无人影,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
端起杯子,她起身去饮水机旁洗杯子接水。
前任财务总监是个外地人,为了能在S市落户扎根娶妻生子,他是出了名地拼命,几乎每天都是办公室里到的最早走的最晚的一个,他很努力,事实上是太卖力了,有一天结账的时候,他站起身,还没迈开步子,整个人直接直挺挺地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当晚送到医院,确诊颈椎瘫痪,如今颈椎打了两根钢钉,最起码需要卧床静养两年,如此这般,工作是定然保不住了。
付晚晴抬头喝了一大口温水,又把水杯加满了,这才回到座位。
还是要保重身体,她暗暗思忖,好在她本就是S市人,靠着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就算发不了财也至少饿不死,生活无虞不需要以命去拼搏,只是转念一想,她一个人无牵无挂的,真的哪天被查出得了什么大病就这么走了挥一挥衣袖倒也潇洒。
员工陆陆续续地进来,办公室里开始热闹起来。
公司不建财务共享中心也有好处,他们这个财务部只分管S市这一家子公司旗下所有的分公司,相应的人员配置也更简单便于管理。整个财务部目前一共就六个人:总账经理一人,手下领导一个总账会计;她应收经理一人,手下领导一个开票人员;应付经理一人,处理报销及管理固定资产,手下分管一个出纳,负责跑银行和支持类闲杂事物等。除了开票岗是个刚毕业不久的男孩子,其他员工清一色为女性。当下财务总监空置,整个财务部以总账经理为马首是瞻。
“Shelly,你红包抢了多少啦?”应付经理杨琳娜手上抓着手机,一见到总账经理茅施雨进来,立刻凑上前去。
茅施雨放下包,抽出张纸巾擦拭桌面,随口问道:“什么红包?”
杨琳娜睁大眼睛略略拔高了声音:“双十一抢红包呀,你竟然不知道?”
茅施雨抬眼看站在她身边的杨琳娜:“距离双十一不还有一个月嘛,这么快就开始搞预热活动了?”
“哎哟。”杨琳娜忍不住和她抬杠,“你这个消息真是闭塞的来,活动都开始有几天了你居然一无所知。”
“都有些什么活动呀?”茅施雨擦完桌子,径自打开笔记本电脑,开了机和同事聊天。
“很多啊,各种优惠券和礼金卡,还有好友助力,每天固定时候开启红包雨等等。”杨琳娜眉飞色舞地推荐,“我购物车里塞了一年的东西就等着下个月清空了,好多打算给我老公孩子买的东西呢,这次优惠额度蛮大的。”
茅施雨的电脑是win10系统,正巧赶上自动更新,她便把笔记本放在一旁,看向杨琳娜笑着打趣道:“啧啧,Lina你这个贤妻良母就是不一样,我可想不到那么多琐碎的东西要买。”
杨琳娜嘻嘻笑:“什么贤妻良母,结了婚的女人都这样,我还羡慕你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茅施雨摇摇头:“也不多自由,我是因为搬出来自己外面租房住才好一点,不然整天被父母安排相亲,天天在你耳边催婚我头都疼死了。”
杨琳娜赶忙安慰她:“这事情急不来,缘分未到而已,等什么时候说来就来了。”
“是呀。”茅施雨瞥一眼电脑,更新完毕,便敲键盘登录界面。
杨琳娜在旁边看着,忽而想到什么:“哎,Shelly,我们的财务总监招到了吗,都这么久了还没个音讯。”
茅施雨闻言抬手轻敲两下桌面:“我原本就要说这件事来着,早上我进公司的时候特意去了HR部门一趟,HR跟我说人集团公司已经招到了,很快,我估计不出一个礼拜,就会来我们这里了。”
“啊?!”杨琳娜惊呼出声,“这么快!不是,我说这也太突然了吧,什么风声都没收到人就要直接过来了?那他具体哪天到,来之前总要先通知我们一声吧。”
“会的,他要来肯定会事先通知到我的。”茅施雨操作滑鼠点开邮箱,两眼盯着收件箱里的更新邮件,顿了两秒钟,“已经来通知了,新总监今天早上九点零五分发出的邮件,下周一上午集团公司开会,下午一点到我们办公室,以后长期坐镇我们这家S市总部子公司。”
杨琳娜张大嘴,愕然失声,已经开始处理工作的总账会计吴嘉和出纳王冬梅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茅施雨。
消息太过迅猛,如同一枚重磅炸弹,把众人炸得晕晕乎乎的,付晚晴倒是没什么反应,兀自做着自己手头的报表,对她这种一心只顾忙工作两耳不闻身边事的人来说新总监上任只意味着工作可能会平白增加许多,她更得加快速度赶紧做事,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情去感慨万千。
杨琳娜愣了许久才找回声音,艰难地问茅施雨:“新总监叫什么名字?看他这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感觉我们接下去有一段时间难熬了,就这还快年底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啥事儿都赶一起,雪上加霜啊。”
茅施雨把邮件拉到最下面:“邮件签名没有中文名,只署了一个英文名字,James。”
James。
这个英文名字在耳边轰然炸开,震得付晚晴一阵眩晕。心脏骤然紧缩,她盯着面前屏幕上的报表,整个人僵在那里,眼前一片空白。
那个人的英文名,也叫Ja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