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外婆阴冷的穿斗房,透过刺眼的阳光看到街上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让我还没能立马适应。每次外婆都一定要亲自送我们到大门外。然后,我远远的回头,还总能看见外婆努力的张望,让我忍不住心酸难受。
外婆家在背街的穿斗房里,四周是篱笆混着泥巴的篾条墙,几十年的木柱依然顽强的支撑着瓦砾天空。偶尔在正午时分会有阳光穿透亮瓦在屋中间形成明亮的光柱,就象一盏长长的灯,照亮了整个小屋,也照亮了空气中飞扬的尘埃。小时候的我常常盯着光柱中灰尘的漩涡,幻想灰尘是一所小人国的故事。而今,养育了我母亲一代,我们一代的老屋在四周高楼林立的包围中逐渐老去,就像风烛残年的外婆,满身皱纹,没有光泽。
外婆的一生充满了中国妇女典型的不幸经历,七八岁时死了亲娘,跟着后娘吃尽苦头,外婆的针线活做得特别的好,听妈妈说就是因为没有娘亲缝补衣服,小小年纪就跟邻居大妈学习针线。今天我去看外婆,她还在努力地穿针。我很快接了过来,象小时候一样飞快的穿过,赢得外婆声声赞叹!她还是习惯将针穿上长长的线挂在蚊帐上随时取用。外婆后来,嫁给了当邮差的外公,跟随着外公离开家乡,生活漂泊不定、东奔西走。直到解放后,才在这里安定了下来,买了这背街的小屋,养育了一大群子孙。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中外公因劳累过度又吃不饱撒手西去,留下了外婆和五个尚未成年的儿女。每一次说到当年生活的艰辛,我母亲总是哽咽着眼含泪花。现在外婆老了,背明显的扛了,母亲说当年外婆用她羸弱的身躯去工地上担灰桶;经常连夜赶路,在天亮前要把一群猪赶到几十公里外的罐头厂去;开学前拖儿带女到外公生前的单位借学费钱,受尽人家的嘲笑凌辱......
我是外婆带大的,小时候我和哥哥跟着人家学了回家又跳又唱:带外孙,搞空灯!外婆听了也不言语,妈妈悄悄问我们,你们知道什么是搞空灯么?难道外婆带大了你们,以后你们就做白眼狼,不回报不孝顺外婆么?我嘴最甜,马上说外婆最好,以后我会好好孝敬你的。外婆这才笑笑。后来我和哥哥都把工作第一个月领到的钱去孝敬外婆。经常还给外婆零用钱。外婆常常推却,总是说我们需要结婚啊,买房子啊更需要用钱。只是听街坊邻居说我外婆在外经常说我带的外孙,可孝顺啦。
外婆前些年曾经很虔诚的信佛。每个月总有一半的时间走十几里地去庙里进香,还经常跟着那些老婆婆去赶周围的各种庙会。记得我读大二的春节,我跟着外婆在庙里呆了一天,还吃了庙里的斋饭。跟在那些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后面,听她们在古老的庙里颂经祈佛,有时光错位的感觉,让年轻的我感到很压抑,太沉闷,回到充满朝气的学校才觉得缓过劲来。那时才意识到外婆开始一年年老了。外婆从小受佛家文化的影响很深,现在想来,外婆之所以在人生的困境中坚持过来,就是因为她心中的信仰。对于我们没有信仰的一代,现在的我真是感觉到悲哀!现在外婆已没有力气步行那么远,但是初一十五吃斋念佛她依然在坚持。每次过年外婆总是忙碌的给我们准备好年饭,让我们大快朵颐,她却在旁边就一碗白米饭。
去年夏天,外婆的脚莫名其妙的长溃疡,怎么也控制不了。没办法再让外婆独自一个人呆在她背街的小屋里。可她不论在哪个儿女家都不停的念叨: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们让我回去吧。。。有一次我拿药去看望外婆,外婆很惆怅的说,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活着也没啥意思啦,可那口气还在,也没的办法啊。。。天,我当时就愣了,好难受。只不停的说,外婆这个溃疡没得啥,很快就会好的。我明白,外婆是觉得她的病麻烦了大家,很过意不去。
由于去年的一折腾,今年的外婆更明显的老了,还有老年痴呆症的初期症状。常常糊涂的连她的儿女都不认识了。。。于是外婆又重新搬回了小屋,她的儿女不再强求她离开那充满回忆的小屋,大家轮流去照看她,陪伴她。我的母亲作为老大,她最明白外婆当年所受的苦。所以后来,她接过了外婆的重担,照顾安排好所有的弟妹。现在她常常想要好好的照顾外婆,但她的身体却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空荡荡的小屋,风烛残年的外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物质上的孝顺,有时间就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聊聊天。但是每次离开时她眼中不舍的目光又总让我好心痛......
我真的希望外婆能好好的,依然在不够明亮的小屋里穿针走线,精神抖擞。依然是那个整洁、精神,慈祥的老太太......